归程

二人回了王元朗的坞堡，庄图南与王元朗在对月射弓，对着远处那棵光秃秃的枯树，打赌谁能射下顶尖的那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见着殷离与沈冽回来，王元朗笑道：“哟，可舍得回了。”

沈冽看了一眼庄图南，“带她去了漠南，远远望了一眼。”

殷离奇怪地看了这二人一眼，不知为何他要报备这些。

庄图南点了点头，对着殷离说道：“可是饿了？”

她点点头，随着宝儿又欢快地朝那些牛羊肉，酥羊奶跑去了。

庄图南蓦得皱了皱眉，问道：“你身上什么味儿？”

沈冽看了一眼自己袍子，抬起眼，告状道：“你闺女拿马粪砸我。”

*

晚间酒饱饭足，殷离本想睡个香甜的觉，庄图南却让她出去散个步，她垮起个小脸，又见了庄图南兴致勃勃的模样，于是强撑着精神与他遛个弯。

在这黄土地上徐徐走着，西北夜凉，庄图南给她备了披风裹着，他给她系上系带，看着她在月光下亮白的一张脸，说道：“是长大了。”

殷离笑笑：“阿离吃得可好了，都长高长胖了。”

庄图南带着她，一路前行，直走至一座古刹，这庙宇看起来年代稍为久远，装饰简单，飞檐翘角已脱了漆，如今已是荒废，但从这庙内的地砖上来看，时常有人打扫。

正中安放着一座塑像，这塑像非是各路神佛菩萨，而是一个女子木雕塑像，看起来面目仁慈，双臂披帛，衣饰纹路繁复。

庄图南持了笤帚清扫地下，在这处多沙之地，若是一天不洒扫庭院，地上就会积一层黄沙，

殷离问道：“这是哪位娘娘？”

扫地的沙沙声与庄图南的声音一同传来：“这是陶婉公主，长公主赵姬与驸马都尉陆修之女，十六年前，官家应天受命，彼时社稷未匡，国步艰危，为抚平边陲之乱，欲与乌孙结姻止战，彼时乌孙昆弥赫连屠慕大宋第一美人陆婉之名，指名要此美人结姻。”

殷离细细听着，见庄图南突然停顿，问道：“大宋第一美人么？爹爹见过么？”

庄图南面上带了浅笑，在月光下目光如水：“见过的，确实……很美。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他记起这女子在九重之中，对他莞尔，只一笑便令星月黯然，恍若仙灵。

殷离迫不及待地想听故事后续：“然后呢，她真去乌孙国了么？”

庄图南负手身后，背过月色，将面上的神情隐于阴暗之中，说道：“是，官家封陆婉为陶婉公主，令其和亲乌孙，嫁予昆弥赫连屠，尊右夫人……只是，赫连屠逝后，其堂弟赫连靡辄即位，陶婉公主再嫁赫连靡辄。”

殷离睁大了眼睛，她无法理解这秽乱人伦之举，脱口而出：“这……这怎么行？！”

庄图南身形稍滞，缓缓说道：“阿离，宋人无法理解，可对于乌孙人来说，是习以为常，父死子继，兄死娶嫂，女子夫死，当从氏族内再行婚配，以续衍家丁与产资，陶婉公主既嫁人妇，入胡当从胡俗。”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只喃喃道：“可她愿意么？有人问过她么？”

庄图南沉默半晌，又将这故事继续讲述：“彼时乌孙受齐侵袭，陶婉公主上书宋廷出兵援助乌孙，乌孙与宋关系日近，归顺日笃，宋廷于凉州与安西接境设玉泉都护府，以管辖乌孙，陶婉公主与赫连靡辄产一子一女，乌孙许诺以陶婉公主之子为为嗣，再次恳以宋女结姻，陶婉公主却驳此恳请，愿以赫连靡辄长子为嗣，待赫连靡辄逝后请以三嫁。”

殷离内心却五味杂陈，请以三嫁……请以三嫁！她是不想再有一人，来步自己后尘么？

古刹外有风声嘶嘶而过，和着他的声音，显得寂寥：“只是在这之后，宋廷屡涉内政，乌孙忽起内乱，右大将克须靡不满于昆弥专|制，率众谋反，陶婉公主上书恳请宋廷发兵援助，宋廷却按兵不发，欲得渔翁之利，克须靡刺杀昆弥赫连靡辄继位，占陶婉公主为妻，乌孙背信于宋，撕毁盟约，起兵犯宋西北，一年后，陶婉公主病逝，宋廷欲迎其骨殖，交涉无果，遂战。”

殷离沉默，她看着木塑，这塑像有些潦草，刻画不出那女子的天姿国色，却有一份仁慈之态尽显。

庄图南又道：“陶婉公主于乌孙十来载，乌孙未犯大宋一寸疆土，那时乌孙人与西北边民和谐共处，敦睦友邻，货通往来，这十来载的安宁与和平，是陶婉公主带来的。她病逝时，百姓皆望北而泣，身披素缟，为她修缮庙宇，香火供奉。”

庄图南点了香，燃于香案上，俯首三拜。

殷离心内触动，也跪下身叩首。

她敬爱这女子，觉得所谓大宋第一美人的称号在这心怀家国大义的人面前，单薄且偏狭。

在陆婉踏上乌孙疆土的那一刹那，她心中所怀即为朗目乾坤，海清河晏。

她轻声道：“陶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