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直到三月过后,殷离方才收到已完工的雕本。
这雕本雕镂不如官刻精,不说这忽大忽小的纸张,上头的墨还一股臭味,校勘也多潦草,一页里头的错别字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她与那王三郎理论,道若不整改,定钱外余下款项,断不会付讫。对方欺她是个戴帷帽的娘子,捏着鼻子嘲讽:“小娘子不在家里头歪厮缠守着汉子,来我处干经纪买卖,你在这与我嘴皮子功夫,你汉子在炕上和野货儿捣得快活呢!”
他说得大声,引得旁人众皆侧目,交头接耳,宝儿面色气得涨红:“你、你这没人伦的老猪狗,我们家女郎还未出阁,你说的什么秽乱言语!”
王三郎听着是个未出阁的娘子,更是来了劲儿:“哟,还是个姑娘!这就更是了,成日不在家,是何道理!要勾搭汉子往别处去,在我处硬气什么?”
殷离气得牙痒痒,简直恨不得给他脸上来这一拳,可心里头又念着庄图南与林老先生时时教诲的,以情恕人,以理律己,于是压下那股想揍他的冲动,仍是好言好语:“掌柜的莫要忘了,这买卖立过契据,若这印本不合我意,余下款项便不必再付,这与我是男是女,昏嫁未曾,无半分干系,是掌柜的你以次混好,欺我初入市场,不识好坏,妄图蒙混过关,如今更是屡出秽言,你无理在先,莫要怪我报官,再不客气了!”
王三郎哈哈大笑:“报官?!天大的笑话!小娘子是头回听我王三郎的名号?你大可撅着小油嘴儿去官府告我,也无人敢动我一根毫毛……不过,若能撅着臀让官老爷好生生受一番,伺候地好了,或许——”
他还未言语完,殷离便一脚踹翻了支起的摊儿,上头的书呼啦啦倒了一地,王三郎正要动手,她冲上前,一脚踹在他肚皮上,又掰扯过他店门口的幌子便往他身上砸:“我吊你个爹娘肺!放屁辣臊的狗货,今儿个姑奶奶就如了你的意,叫你撅着屁|股哭着回家喊爹娘去!”
宝儿看着一旁的人越来越多,上去踹了几脚,又一边机警地喊道:“无赖啊!流氓啊!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良家民女!各位相公官人,来评评理啊!”
王三一把拽住那幌子,猛力一收,使得殷离一个趔趄,正要起身反攻,却被一股猛力一记打向脑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动我胖爷的人?!贼多嘴的忘八,贼瞎眼的软囚根子!还不抬起头来看看你爷爷我是谁?!”
王三被他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半睁着眼还未看清,身边的伙计便颤颤微微道:“三郎……这……这是王二公子……”
王三方才见着眼前提着自个儿衣襟的人,面庞白圆,睁着一双牛眼,体型健硕,一身的腱子肉,身形高大,慌张道:“王公子息怒!王公子息怒!是小的看岔了眼,不识得眼前这位娘子原是胖爷房里的,小的给您磕头谢罪了,也给这位奶奶磕个头,望乞饶了小的这一回……”
王弘毅的名号他如何不晓得?虽素来少有得见,可在天香坊,春风楼,仙窟赌场各消闲所,听闻这位爷是一掷千金,且与他厮混的,都是一众纨绔子弟,有名的泼皮破落户,这位胖爷儿的名号在这襄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路上碰了面也要扶低作矮道个福问个安,今儿个可是在这太岁头上动了土。
王弘毅一听他言语,又是甩了他一耳刮子,啐他一口:“没眼色的狗杀才,没廉耻的来雌嘴,光会这等虚头奉承,这他娘的是老子兄弟!掌嘴!”
王三心内叫苦不迭,只得自掴面颊,口里哀声求饶。
他一把抓过这人,丢在殷离眼前,怒声道:“给你姑奶奶磕头,当街大喊三声你错也,胖爷我就饶你小命。”
那王三郎照着做了,左一句姑奶奶又一句我的亲娘,把个王弘毅都逗笑了。
殷离见人狼狈,只问:“你错在何处?”
王三捂捂脸,说道:“小的有眼无珠,不识这位奶奶原是王二爷房里……王二爷的亲朋!一时冲撞,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那帷帽中传来一声冷笑,众人只听道:“这便错了,王三,你非是有眼不识泰山,你错在欺我是个女子,潦草交货,又言语辱蔑,轻浮孟浪,今日这般下场,不是你犯了太岁,冲撞煞星,是你不尊不敬,不诚不信,自作自受,命里该得。还有,你姑奶奶我有名有姓,不是哪家的夫人哪家的妾,明白了么?!”
王三郎如何听得进去,面上磕头连连,心里其实将这小娘皮狠狠骂了百来遍,他哪里会省的是自己态度轻佻,言语不恭的错处,在他这等人的眼里,从来是淫|妇招惹,权贵逼人,他低伏在地上,如此体面地安慰自己,这世道,穷人总被恶人欺。
殷离与王弘毅离开书肆,王弘毅只道:“妹儿啊,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实在不妥,那些个男子,知道你是个小娘子,难免要言语轻慢,何苦受这等人的气!”
王弘毅也长开了,初见他时,还是个稚气未脱,光长了一身虚肉的小胖子,如今面上还是圆润,身上那虚肉却被练成了坚硬肌肉,壮硕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