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浓
是夜春深,岭南多飞蚊,蚊大如蜂,雨季已过便往各处蹿,嗅到香甜血液味道,嗡嗡往鲜美处钻。
摇晃的红烛映照出二人的影,殷离才洗浴过后,褪下道袍,解了束胸,嫩鹅黄抹胸,青玉白短衫,下身水碧单裤,执着团扇打飞蚊,羊脂般细腻的肤裸露在空气中,罩上一层微暖的光。
宝儿从蔑竹箱里头拣出一顶青纱帐来挂了,又在四角拴上了藿香香袋,念叨着,“学里又多来了几个学生哩,一个杨举人宅里的二姐儿,北街上胡乡宦家的双生姊妹,还有东街上来了个秀才娘子 ,昨儿个有个卖唱的,说是也想认几个字,先生给了帖要她描红,不知明儿个还来不来……”
殷离半弯了身子碾完浮萍粉和雄黄粉,捻了张纸细细卷起,燃了火,一缕青烟徐徐而起,“人多了便好,这女学要慢慢来,天底下想读书认字的女郎还有许多。”
宝儿放下帐,“前些日子见着一个妇人在县衙门首踱来踱去,倒与江县丞说了一会子话。”
殷离漫不经心,捏着那卷燃着火星子的烟纸往帐内熏蚊,“不必理会这墙头草,我自有措置。”
宝儿托着碗纱灯往外头走,殷离直勾勾地看着她,“夫人今夜不与为夫同睡么?”
宝儿对此人的轻浮孟浪之语已是脸不红心不跳,睨人一眼,丝毫不给面子,“宝儿今日来了月信,夜间要起夜,怕是要吵醒娘子,今夜睡偏房。”
殷离可惜,“夜里若怕,尽可来寻为夫。”
夜幕渐沉,殷离要燃着纱灯睡,宝儿落下竹帘,往瓷炉里头燃了合香,见着人已熟睡,便轻手轻脚退去了。
本已朦胧睡去,夜来却乱梦纷纭,顷刻是娄卫平在撕扯她的玉坠,又是汪权小鬼模样向她索命,脚底下爬上一凶神恶鬼,身上燃了烈火要她不得好死,她跌摔在地,眼前赫然是一片红舌与两只白眼球。
她身子一颤,从梦境中坠出,茫茫然睁开眼,便见眼前当真站了个罗刹,惊呼出声,回退抵上红木雕花床栏,沈冽按上人肩膀,抚上人失色的面颊,款款柔情安抚,“莫怕,是我。”
惊吓之余,意识到这个混账又偷偷潜入她宅邸,她气血上涌,“沈盗跖!你个杀千刀的混球!你是个人?大半夜的装神弄鬼!”骂还不解气,她恨恨地用豆枕给了人一击。
沈冽任她挠这一顿痒,坐于榻侧,轻声道,“不过是来瞧瞧,倒没料到你会醒。”
虽汉南盐枭之乱暂歇,他却不能耽留天水太久,天地教既破,需将沿衡河水路一带的盐枭连根拔起,恐怕又是见少离多,那时不由她分说,差匠人来打通了两间宅邸的障壁,今夜方才归宅,思量又起,光明正大地踏着月影,来寻他的月。
混着她的暄妍暗香,及记忆中的目澄秋水,他在夜色中描摹着她的样貌,直至见人秀眉紧蹙,羽睫颤颤,显然噩梦缠身。
他拨了拨人额前一绺乱发,“梦见了甚么,这样骇怕?”
她这瞬尤为脆弱,沈冽只瞧见那双眸子里头还带着方才回转来的惊惧,却未捕捉到她的恐慌,她敛下眼眸,半晌放松下来,弯了腰身,粉脸依偎他膝上,青丝似柄绿罗伞,铺散开来,她掰着指头,神色恹恹,“一个娄卫平,一个汪权,一个薛邵钟。”还有什么,她未说出口。
沈冽抚过她的手,将青葱指节都纳入掌中,看她被鸦发掩住的半张脸,浓黑的睫压着水波横秀,莹白玉肌上一点桃色,云髩松松,我见犹怜,“都是过去的人事了,你夜里不安稳,我那处有沉水香助眠……”
她懒懒地把玩着他的指节,骨骼匀称,指节修长,指腹还带着些常年弄刀使棒所磨出的茧,撩开袖袍,经脉虬结,红馥馥的疤撕咬上整只臂,她细致地抚上每一道瘢痕,对映上自己曾烧伤,如今已愈为浅浅疤痕的腕,便觉心惊——那是怎样的火,才能烧至这狰狞的模样?她将面颊贴上这可怖缭乱的疤,红唇覆上。
沈冽感受到臂上的微麻,喉结滚动。
他托起人纤瘦的背,稳稳当当将人罩入,笼着坐于怀中,寻着那瓣唇便吻上去,勾住丁香,纠缠环绕,似两株互相附生的藤蔓,汲取对方的活水,她半仰着,温和又乖顺,分明贴颈而缠,他却觉怀中偎着的是一阵如何也捉不住的风。
他要的不是许致远,而是殷离,让陈留与她为敌,是为了让许致远亲手死于他手下,才能消释赵姬疑心,再带着她远走,他处心积虑要将这许致远的身份剥落,可她不愿,不意而至的王弘毅和中茨军,还有坊间兴起的说话故事,都是她为自己的筹谋,她不守规矩,又不按章法,将一盘棋下得波诡云谲,还要与陈留苦斗,把这一团浑水彻底搅乱。
他停下来,抵着她的额,见她一双星眸,双颊绯红,气息急促,“你要做许致远,那也无妨,便做他一辈子的许知县。”
她用那双泛着春水的眸子瞧他,知道他有几分责怪,揽近了他的颈,低声喁喁,“冽哥哥,谁也护不住谁,阿离做得很好,也会做得更好。”
见他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