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告
萧道成在天水赁了间屋暂住,但见这天水果然一番新气象,距他上一回来,大抵是五年前,五年前的天水与林策槐口中的天水旧忆,已尽皆消散在如今天水的吆喝叫卖声与众人洋溢着喜气的面上。
看过县学的门面,几里地外又是女学,果然不输于县学规模,里头走出的女学生,迈着轻快的步子,面上带了康健的笑,也不避讳人的视线,大大方方瞧他一眼,欢声笑语走过,“听说那个会唱的倌人是绝色,房里那个丫头止见过一回,容色倒是一般……”
他正听着,冷不防被卖报的童子往他手里塞一份天水县报,“外乡人?送你一份我天水县报,来尝尝我们天水特产,邻东街的来凤酒楼,请的蜀中的大厨!”
这县报似是天水县衙独有的邸报,便见一些新出的政令规章,如休渔期禁止出海,如为防水患,规定每户种树五十株可降农税,如欲修缮驿道,广纳读者意见,以及近期泽山铁坑的产量,已修葺完毕的南城墙近况,也似方才那童子所言,几则香粉铺与酒楼的招贴藏于犄角之处。
他从未见过此种邸报,他所知晓的邸报,大多是些地方重大事宜以及宋廷下传的新法,人事浮动,升迁调转,地方上来的邸报也不过是上禀几年的政绩,然而这份天水县报却超乎了他的想象。
官与民的关系竟可以这样密切。
普通小民竟可以对官府一系列事情了如指掌,何处修驿道,何处坑治产了多少矿产,农税因何原因起了浮动,竟还能就女学一事兴起两方论战——虽然那论战一栏是个招贴,“预知论战详情,请购点石周刊,每册二十文,附许仙君亲笔题字一副,随刊赠送。”
过一路鼎沸,走至十字街东,便往天水县衙门首来,他着了再寻常不过的屯绢圆领,皂纱头巾,正是个读书的相公,身边带了一二长随,泯然如众人,忽得有两个大汉来拽住他双臂,“你偷了我荷囊,我要抓你报官!”不由分说便将人往天水县衙中拽,拉扯着人身,径直入堂,再拖拉硬扯往知县宅去。
知县宅的东偏院里已铺了一张榆木条桌,上设些杂样果子,一壶羊羔酒,然而还有极端煞风景的一幕——一个着了靛蓝衣袍的人正大咧咧躺在一张藤椅之上,大口吞咽着案上的各色果子,正是陆卓尔。
两个衙役松了手退下,萧道成凝眸,但见眼前还有一人,青衣圆领袍,背身而立,徐徐转身,一把象牙扇遮住了半边面,一双秋瞳剪水,灵动非常。
萧道成内心一震,旧日余忆如同上涨的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似昨日还在眼前,她用那调笑又轻佻的语调,笑吟吟道,“萧侍郎,别来无恙啊。”
他看了许久,虽早将这事端摸了个大概,但如何也比不过亲眼所见来的憾人心魄,原来那女子并未身陨,那密函上也所言非虚,庄离非但活着,还成了这天水人人赞颂的父母官。
对于秉守礼法的萧侍郎来说,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实在是僭越之举了,他还未来得及收回自己的失态,眼前那活生生的人又笑吟吟道,“鄙人许端,字致远,雍州定安县人士,萧侍郎大驾天水,真是有失远迎。”
他定定地看着人,似是在向人确认,“你是许致远。”
殷离站得笔直,迎上他的视线,“我是。”
陆卓尔极为夸张地一展折扇,“哟,这不是衍之兄么?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天水来了?”
萧道成面色不改,“太子殿下不放心,派我来监察陆橐驼有没有偷懒耍滑。”
陆卓尔还要纠正所谓陆橐驼这恶趣味的称号,突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大变,果然萧道成看了一眼殷离,又看一眼陆卓尔,“殿下早怀疑陆员外郎请行岭南之举,现在看来,果然是别有所图。”
陆卓尔的面容,登时一片惨白,“衍之……啊不,萧大人,大人明鉴,下官当真一心走访岭南诸地,绝无半分私心……”可惜事实已摆在眼前,陆员外郎在天水逗留了将近半年,坑治簿上还只登记了泽山铁坑这一处坑治,最好的解释恐怕就是陆员外郎已因公殉职了。
这还不是重点,若是被赵烨知晓自己淹留天水是为了庄离,恐怕往后是再无安生之日。
殷离倒是奇怪了一番,看着萧道成,“他为何这样怕你?”
萧道成敛衽落座,对上陆卓尔一张渗了冷汗的脸,“他怕的不是我,是太子殿下。”
殷离还云里雾里,安慰吓白了一张脸的陆小郎君,“许是误会,殿下往日还夸赞过你,说你是个青年才俊,对你极是赞赏。”
陆卓尔擦了擦汗,这安慰似乎更加重了他的惧色。
宝儿为几人斟了酒,萧道成认得出,这丫头是她从来带在身边的那个,这样看来,想必庄府的人都知道这庄娘子还活于人世。
殷离首先发问,“让我来猜猜,萧侍郎此番来天水,找的就是我许致远?”
萧道成与她碰杯,浅酌一口,“庄离,你可知冒名顶替朝廷命官,犯的是欺君之罪?”
殷离面上没有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