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队
四日后,官家进封长乐公主为福国公主,福国公主的和亲仪队迎着仍旧栗冽的雪开始出行。
在教坊一片吹打声中,皇后乘着九龙檐子率宫帏人亲送,赵柔在鸾车中,纱帘里是凤冠褕翟的绰约身影。
殷离站于丹墀,目视着宫道上的仪队,一身绯罗袍,御仙花银带束腰,发凌乱在狂风中。
身后有忙乱的脚步声,她停下来侧过身去,小福子抱着拂尘匆匆跑来,身边一个小年纪的黄门,小心又笨拙地捧着物件摇晃着跟上,小福子上气不接下气:“许大人,走得竟这样急!这冻煞人的天气,这般单薄可要受凉了,如何把这雀裘留下了!”
殷离笑笑,“我不惧冷,这雀裘本不该是我的物件,福内侍好意,远心领了,还有劳您带回去。”
小福子半张了嘴,面上神色惊慌,他双眉倒挂下来,眼里带了哀求,“许大人,您行行好,便是看在旧谊上,收下这衣披吧。”
殷离此时才明了他意思,知晓是奉了命来的,示意宝儿,宝儿不知其中就里,接过雀裘甜甜地笑,“多谢福常侍!”她为殷离披上衣,小福子才松下大口气,后看着殷离,面上多了丝悲戚之色:“许大人……行路寒苦,珍重啊。”
殷离笑着颔首。
小福子喘着大气,三步并两步跑上凤阳门城楼,便见赵烨负手而立,苍茫雪色中,栏下是长龙缓行的仪队,她一身金雀裘,在蚁行的队列中尤为显眼。
远见张鸿牵来一匹筋健的白马。迎上她,牵过白马,她轻抚马鬃。随内侍尖声:“起驾!”仪队便缓慢前行。
赵烨背过身,将这渺渺天地都背在身后,往绿栏朱柱深处独行。
殷离临上马之际,终是回过头,远远望了一眼城楼处,已空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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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离作为和亲使节,随行仪队的还有赵柔的贴身侍婢,大小奁箱排成能塞满整个东市的长龙,过路走道,从严冬走到春光乍暖的二月,所过之处皆有百姓踮足而望,几月的旅途艰辛,一行人面若菜色,终是到了西北凉州。
赵柔我行我素,越是接近胡地,越是不加拘束,她对殷离有怨,有恨,是她害得自己被禁足了三年,是她害得自己夜来噩梦连连,可她却活得好好的,更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赞颂的许端,揽尽功名富贵。
当初真该摔死了她。
在许端入宫的那一夜,张鸿便告知她,许端不是许端,而是殷离。
大胆的想法催生出来。
殷离可以害她,也可以救她。
于是怨恨也成了一种感情,在这偌大的和亲仪队中,越接近凉州,她越恐慌,召殷离入帐,抹骨牌、打双陆,多热闹就有多落寞。
帐内吞金盆内燃起熊熊兽炭,她只着单薄夏衫,绯红抹胸与月白褙子,凝脂的肤与红艳的唇,像是要把这青春鲜妍迫不及待挥洒完似的,掷一个象牙骰子儿,笑盈盈地将殷离面前的黑子打下,“许卿,你输了,罚你……什么好呢?”
她勾起唇,用几能胶出丝来的眼瞧殷离,抿一口酒,递至殷离眼前,“罚你,喝了这杯酒。”
公主的营帐,寻常人等禁入,唯有这风流俊俏的许端,被连连召见,且一见还要好几个时辰,随行的宗室臣子与诸将听着长乐公主若银铃的娇笑声,以及走出的面色嫣红的许端,面上难堪。
仪队入烟城,百姓皆踮足而望,分明望不到在鸾车中的公主,满城的人兼周遭几个庄子和近漠几个大坞堡中的乡民,还是将这窄小的市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吆喝叫卖声与迎仪队的鼓乐声震天响。
冯莺与她姊妹冯燕在这人群中使劲努长了脖子,公主的鸾车,用金漆雕刻着宝相花藤蔓,垂缨上挂着六角宫铃,在叮铃响中散发出辛夷的香气,销金帷幔遮掩美人春容,冯燕爱妆饰,一时起了羡艳之情,“莺姐儿,这公主究竟长甚么模样呢?”
冯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驾鸾车,她的视线缓缓看向左前方迎仪队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内心五味杂陈。
世人皆知,长乐公主对沈将军芳心已许,彼时沈冽弃置驸马之位,甘愿到西北驻守边地,乌孙请公主尚主,也是这沈将军不愿受上命,要以铁骑弓弩踏平乌孙。如今这位长乐公主出降,他为驻边大将,亲来迎队,这挤了满街的人,与其说是为瞧长乐公主的芳容,不如说是为了这二人间的往事纠葛而来。
冯燕扒拉着长姐的肩膀,昂起头左瞧右瞧,可惜这长乐公主安然坐于鸾车之中,纱帘将人遮掩得严实,什么也瞧不着,偏她又望见一青衣身影,待看清人面容后,看得痴了,忙拍她长姐肩膊,“莺姐儿,快看那位官人!生得好俊俏!”
冯莺闻言望去,仪队物辎过载,又兼人头攒动,开路的使节马行缓慢,那人一身天青宫袍,皂纱方巾,精致的面容上未免有几分散漫之色,她见过许多胡人五官精致,沈冽的模样已能数一数二,可她素日里见过的美人,都难与眼前这男子争高低,冯莺远远瞧着,但见他举手投足之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