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回至宅落,宅内的侍从虽是临时拨来的,却也用了些心思,往荼靡架上剪了几株蔷薇与木槿,搁在拣妆内。
宝儿鬓边簪了朵白海棠,正在拾掇春装,在一应靛青与灰漠的道袍中,捡起一件鹅黄纱裙来。
那是她在庄府时爱着的纱条裙子,她奇怪,“怎的把这件也带来了?”
宝儿对她笑,“一直带着呢,娘子着了这一身,仙女儿临凡似的,宝儿可忘不了。”
松江阔的绉纱,月白绫抹胸,百褶裙儿上绣着两畔白玉兰的掐羊皮金挑花,皆是青春的鲜气。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
*
赵姬斜倚于洒金罗汉床上,着了红鸭嘴的十指一下一下顺着怀中玳瑁的软毛,那墨黑身影已停于螺钿鸟毛立女围屏后。
沈冽行礼,她也不抬眼,只是徐徐开口,“沈将军来了。”
隔着围屏,只能从软烟罗的间隙中看见赵姬的影,年薄五十的长主被这软绢一滤,借着几分朦胧也添上些年青的情态,时光仿若回溯至二十年前。
那时的赵姬比及此时,盛气凌人更甚,眼尾轻挑,不痒不痛地剜人一眼,单单一个眼神便令人感到压迫,这样唯我独尊的气势,到如今却似袒露在视线中的皱纹与白发一般,难免显出力不从心的寒怆来。
庄图南是他的先师,赵姬却是他的主,只因庄图南太过执着善恶之别与先圣之道,但对于他来说,赵姬的狠绝手段才能消融尽上一代的遗恨。
赵姬懒洋洋的,“既来了,便给你瞧瞧好东西。”
她站起身,玳瑁猫儿跳下去,盯着沈冽嘶叫一声,长尾巴扫过他腿边,露出尖牙来。
那凌厉的凤眸远远地扫一眼宫人,后者颔首,转瞬间,眼前的雕花橱柜发出沉闷一声响,接着便是重物拖动的响声,眼前开辟出一条阴暗的通道来。
暗道是常见的安设,沈冽倒不为这暗门惊讶,只是扫一眼赵姬,即便需要仰视着高大的男子,对方也一点没落下风,轻笑一声,“怎的,沈将军怕了?”
她举步便往暗道内走,沈冽跟随着,阴暗的胡梯下,可见底下隐隐的光亮,越近越能听见人声。
眼前一座暗室,唯烛光微亮,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眼前这个衣衫狼藉,形容惨烈,匍匐在地上的物是个活人,施刑者持着个铁脑箍,转过身来,正是杜宫令,淋淋血迹沿着她的腕滴下,她向赵姬行礼。
待看清那囚犯的面容时,沈冽惊异,面上尽量掩下这讶色,望向赵姬,后者徐徐道,“你瞧得不错,正是他。”
是克须鼬。
老昆弥克须鼬未死在乌孙,反而出现在金陵的长春行宫,细细思索这吊诡之处,他面色更趋阴沉。
赵姬抬脚向前走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听了这脚步声的克须鼬连连后退,双紫罗鞋踩在人断了三指的手上,那失了舌头的克须鼬仅能发出类兽的哀嚎来,赵姬的眉眼却在笑,“正是那个□□婉儿至死的克须鼬……”
克须鼬在求饶,赵姬还在冷笑,“让你去死,未免太便宜了,凌迟砍剁,油炸锯解,十八般刑罚,本宫要你一样一样清醒着承受,”
她咯咯笑,“你的尸骨要烂在我宋地,教我宋人万民践踏,无人为你荐拔超生,也无人为你铺坛念经,克须鼬,你将带着这残破的身子到酆都去,下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人身!”
脚下的克须鼬除了哀嚎什么也做不了,赵姬嫌恶地往后退,捂着鼻子看地上漫延出的秽物,杜宫令厉声道,“带下去,去势!”
隐在黑暗中的侍从将那一滩将死之物拖拽着下去,随即响起的是尖声嘶叫,一圈一圈回荡在幽窄的石壁上。
沈冽却冷冷看着赵姬,那双墨灰色的眸子些微眯起,带着些危险的意味,他冷声道,“赵姬,为了这一天,你筹谋了多久?”
克须鼬应死在乌孙庭,尸骨被供奉在乌孙人的神坛中,眼下却出现在长春行宫,能作出这样瞒天过海的手段,仅有那位如今已禅位的新昆弥。
他把一个不足道之的男倌丢至岭南,再如何得神通庇护,也不该是如此丰神俊逸。
据阿斯尔的供词,那个被称作赫连定的乌孙小童早被打至鲜血淋漓,丢进义冢去了,又如何在烟花做起了清倌?
天香坊……天香坊!
他直直地看向人,“赫连定登昆弥之位,是你一早便谋划好的,即便我不带他来西北,你的人也会想尽办法让他回乌孙……”
“你只需等宋廷与乌孙两兵相争,令赫连定趁虚而入,新昆弥即位,借着陶婉的干系,联结起宋地的陈氏与乌孙,一旦时局生异,乌孙赫连定,西北王元朗,关北陈泉,皆是你赵姬的弄权之臣。”
“错了。”她发出一声轻笑,慢悠悠转过身子,直视沈冽,“还有你沈维钧……”
“和许会使。”
瞳仁骤缩,沈冽身子微僵,虽从陆云亭的举动可料到赵姬的意图,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