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4）

离韩至秦的这一路上，我总觉得走了很久，转眼已是秦王政九年三月十五，恰逢望日，天上一轮满月当空，姬丹终是在距离咸阳一百里时，与燕国卫队汇合，姬丹少不得要被随行的使臣数落一通，但当着韩国使臣的面，也只得忍住作罢，我与姬丹向韩非致谢，皓月当空下，韩非向我与姬丹敬了一杯酒，我如数饮下，姬丹道：“既然都在咸阳，那便不算分离，与九公子同行，丹不胜荣幸。”

韩非亦然回礼道：“非，同是。”

借着月光，我遥望那座高耸的城墙，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咸阳宫啊，传闻这咸阳城是秦孝公与商君，遍请阴阳家大师卜得，咸者，以山感泽，艮上兑下；阳者，山南为阳，水北为阳，冠之咸字为全阳，以当今秦国之国运，也当得起虎踞龙盘之名了。

翌日，姬丹与我，自韩非分别后，正要抬鞍启程，还未进入咸阳城时，便瞧见两旁的道路皆已禁严，细探听后方听说了一件大事，吕不韦私献嫪毐一事败露，有人向嬴政告发嫪毐为假宦官，且与太后赵姬□□不止，还私生二子，更有甚者嫪毐与赵姬秘闻，要暗害嬴政，待秦王薨世后，立此二子为王。

我心下大骇，手里的茶杯啪地碎裂，起身便要走，姬丹立刻拦住我，道：“咸阳城已经戒严，凭谁都进不去，你又这般横冲直撞，倒时候还没等进城，被视作乱党可就糟了！”我急的眼泪纷飞，握着姬丹的胳膊问：“难道就这样等着？！”姬丹颔了颔首，可我哪里还坐得住，馆驿外天阴欲雨，苍穹灰蒙蒙的，烈风来势汹汹地卷地而起，连同我的心，一起翻卷着。

忽地天地一片雪亮，惊雷闪电纵横天幕，交织成一片，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落，庭院里弱小的植物，皆被打得直不起来，宛如点头哈腰献媚阿谀的人在求饶。

我倚门而望，倾盆的大雨逐渐拉回了我的理智，以嬴政哥哥今时今日的手腕，便如同这疾风骤雨，方才还晴好如初，已而便风雨大作，在此番光景下，真正要遭殃的人，恐怕是嫪毐才对。

姬丹走过来道：“冷静下来了？”我颔了颔首，从他手里接过一杯茶，颇为歉疚地嗯了一声。由于涉及到秦国内政，各国来秦的质子，都被挡在咸阳城外百里开外的馆驿中，我与姬丹也不能幸免，就这样干巴巴地等了六个月后，咸阳的城门才重新被开启，我随姬丹进入咸阳后，方听说了嫪毐被杀的消息，全咸阳城的百姓都在称颂，他们的大王如何英明神武，如何不动声色地就平息了嫪毐之乱。

我回头去看那高耸的咸阳城门，嬴政哥哥这一手看似出其不意，实则筹谋已久，我想他大有用嫪毐之祸，架空吕不韦之意，嫪毐被夷了三族，他与赵姬所生的孩子也被嬴政坑杀，而赵姬自己都被嬴政迁去了雍城，如此利益勾连的三人，在嬴政的大刀阔斧下，只剩下了吕不韦一人，而吕不韦又是嫪毐的引荐人，看来这咸阳城内风云已起，势要变天了。

引行的秦国大臣告诉我们，明日与韩国公子非一同入咸阳宫觐见秦王，来到燕国公馆后，姬丹便被燕使叫走商议面见秦王的诸多事宜，我环顾四周，这里便是姬丹要客居的地方了，他会在这里呆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一直待到死？！

我猛地摇了摇头，拿出绢帛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想他已经不是那个易水河岸的少年了，姬丹的话，卫少行的话，如同跫音震彻耳斥，父杀子，子弑父，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他的手上已经开始沾血了，不是么？

嬴政哥哥，怎么办呢？我突然，好怕你……害怕你真的承认，会一辈子囚禁姬丹，以杀止杀，以刑止刑，你真的会变成这样人么？

暮色渐渐袭来，待我回过神来已近傍晚时分，抬眸正看见姬丹从中门走来，我出去迎了一迎，他面色不甚好，我也不愿多言，不消时屋内添了灯，我与姬丹皆跪坐在席子上相顾无言，灯花燃烧着噼啪作响，待我抬眼时，几案上已摆满了各色秦国的吃食，姬丹道：“起筷吧。”复而看向我还未动筷，又道：“明日就能见到他了，你不高兴？一点都不复去年在邯郸的模样了。”

我抬眸看向姬丹，放下了手里的竹筷，道：“你明知故问，我还不是担心你。”姬丹怔了一下，自经一笑道：“该来的躲是躲不过的，多想也是无益。既然你不饿，那我就先给你讲讲，明日上殿觐见秦王的规矩，届时你可莫要因为兴奋，就失了分寸。”

我苦笑道：“定是不会的。”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我穿戴齐整后，坐在几案边等他，由于我不想过早的暴露女身，姬丹在踌躇片刻后，选择了答应。已而，姬丹也从卧榻走了出来，瞧见我笑道：“起得倒早，现在距离开朝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出去等候马车。”

出门后不久，我与姬丹倒是瞧见了老熟人，我上前施礼道：“九公子，半年未见，不知风寒尚愈否？”韩非神色恹恹地，强打起精神朝我笑了笑，我总觉得自与师叔新郑一别后，韩非的双眸便丧失了色彩，空洞洞地一丝光亮全无。

哒哒地马蹄声自巷口传来，韩非朝姬丹与我，微微施礼后，便上了马车，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