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七)
码头上站着许多人,依旧是行色匆匆的样子,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子大多已是人去楼空,孤独地矗立在低矮的群山上。
江沅拿着一张报纸,上面的头版新闻就是江中信接任主席的消息。
渝城的主席之位,现在就是一张吃人的板凳,爸爸不能跟我一起走,这就是原因所在。她在心里这样想着,远处的蒸汽船发出呼的响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那艘船上,几乎看不见有船客站在游船甲板那里,在回过头去看已经停靠在岸的船只,上面也只有拿着大包小包前仆后继上船的人。
所有人都在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沅沅,去到香港,记得给爸爸写信,”江中信看着女儿望去的方向,江沅在想什么他也是了然于心,“你现在也长大了,可别在再给爸爸惹事了。”
“我知道了爸爸,你也一定要给我回信,”江沅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朝前走了一步抱住江中信,“战事缓和了,一定要接我回来。”
江中信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抚着她的头发,“哎呀,沅沅还是像小时那样啊,那样喜欢跟爸爸撒娇。”
“嗯不,”江沅在江中信的怀里摇着头,“沅沅是大人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哦?有喜欢的人了,沅沅有喜欢的人了也不代表着你已经长大了。”江中信牵强的笑着,眼角上尽是悲伤,“在爸爸的眼里,沅沅一直都是小孩子,一直都是。”
“爸爸,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想啊,等到接你回来的那一天,你再告诉我,”他说着,放开抱着江沅的手,像是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手上竟带着些决绝的力气,弓着腰帮她提上了箱子,“沅沅,走吧,船来了。”
今天江沅穿的是一身茜色长裙,改良旗袍的样式,没有带帽子,头顶上简单地编着小辫盘在一块,在以一对簪花固定。
远远望去,一抹艳丽的红荡漾在江色上,让人霎地沉醉其间,天高云淡,连带着风也无情地卷走残云。
他真的没来。
江沅这个时候已经站在甲板上,船正毫不费劲地发出驶航的蒸鸣声。她挥着手向江中信告别,她的笑里强硬着扯出几丝泰然,可心里早早就是泣不成声。
“爸爸,”江沅忽地转身向船尾跑去,江中信也跟着江沅往江的方向跑去,“爸爸,他叫章笙,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章笙。”
江中信的嘴里还喊着叫她回去,听见她朝自己说的话,暮然停住脚下步伐。
江沅最后只能攀在船尾的栏杆上,因为眼前已然是奔腾叫嚣的江水。
江中信知道她口中说的是渝城新上任的驱逐大队长,一番惊愕之余又苦笑出声,只是他不敢再抬头去看江沅。
“好你个章笙,竟误我宝贝女儿青春。”
心里的苦涩终究在这一刻决堤,想接着迈出步子往回走,想起即将是江海之别的距离,他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看。
他没有再看见攀援在栏杆上的江沅,透过在江上跌宕的流水,他仿佛看见了通红的大火四处蔓延,人们在火海中四处逃散。电线被炸毁,大街上的自来水管也被炸得水花四溅,淹没在无数挣扎、哀嚎的人声里。
民国二十八年,笼罩了四个月的雨雾裂开,阳光终于照进了山际之间,可随之而来的不是春意盎然的生机,而是一片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那一年,日本对中国展开战略轰炸的政略攻击。
中弹区里烈焰熊熊,房屋倒塌,血肉横飞,犹如人间炼狱般只剩下人声惨叫。
隔几度山川之外的江沅在睡梦中惊醒,她梦到一度繁华的渝城市区顿成断壁残垣,来不及躲进防空洞的江中信在激起飞石火光之中再没了身影。
她崩溃地哭喊着,可枯哑的嗓子任凭怎么使力都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梦中尖利的防空警报仍犹在耳,她没办法接受江中信在日军投掷下的□□中殒命的事实。
已经是孤形吊影的她脚下的阵法全乱,但是这次她并没有摔倒下去。
她想着:“回去,她要回去,她一定要回去。”
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绝不要独行踽踽地度过漫长的后半生。
所以后来江沅当了一名战地记者,拿着章笙赔给她的那个相机,在目睹日寇疯狂的虐行之后,义愤填膺地按下快门键,在以笔做武器,将真实的战况转递到战火之外。
这天,她随军民物资暗输的队伍悄悄来到了位于渝城西北的边城,她正准备拿出相机记录下西南大后方工业生产战线重建的照片,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突然拉响。
“小江记者,快走,快躲进防空洞去!”运输中队的队长大声的说着,又转头招呼着手上正在做工的青年赶快撤近地下的防空洞去。
江沅穿梭在涌动的人群里,耳边不断充斥的凄厉哭喊声,恐怖嘶叫声跟梦境如出一辙,建筑物被□□砸中,在她的眼前连同窜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