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长江水

笑方三言两语稳住屋内的众人，追着她出来，却见她背过了身，在屋外的大柳树下踟蹰。他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却见孟修竹面露愠色，听她责问道：“你办这些事，就是如此随随便便，更懒得和我商量一下，是不是？你是来我家炫耀你有钱有势，还是显摆你会做人、会说话，以致我和他们的过节，都得凭靠你的钱财、靠你替我说好话才能化解？”

笑方正色道：“你若是打定了主意这样想我，我……我又能怎么分辩？就算你厌恶极了你爹和老三，我却从你那天晚上的话中听了出来，对这个家，你起码对你娘还有一些眷恋和挂怀。我不用亲眼见也想得出，你上次离开的时候，场面可有多么混乱仓皇，老人家年纪越发大了，你想让她为你担忧一辈子么？”

他轻轻扳过她肩头：“我知道你不爱和他们多打交道，出阁远嫁不是最好的借口么？在他们的眼中，你今后有了一个安稳可靠的归宿，你也一举还清了这份生养之恩，就算以后再不上门、再不来往，心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惦念了。做一场戏就能让你们双方从此都称心如意，这样不好么？”

他越说，孟修竹眼泪掉得越快，不由得伸出双臂，虚拢住他腰身，将面颊贴到他肩上，微微抽噎。笑方轻抚她脊背：“好了好了，你不愿说话就不说，一切有我撑场子呢。那个老三虽然讨厌，可也不是全无用处，咱们说什么话，还指望着他居间转达呢，你说是不是？”孟修竹勉强破涕为笑，一转眼见那些好事的村人都拢在家门口瞧他俩的热闹，甚是不自在，便立即和他分开。

笑方从怀中掏出一折大红婚书，笑道：“我没写过什么聘书礼书，这全是临时抱佛脚，抄了楚阅江写的词句。咱们待会儿进去递给他们，你要不要先看看？”又补上一句：“做戏做全套嘛。既然是三书六礼，便一样也不能少。”

婚书的大红色仿佛烫手似的，孟修竹翻开，看见“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这开头几句，已经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赶忙合上，塞回他手里道：“既然是假的，又有什么好看的？”笑方目光灼灼，又问道：“真的不看了？”孟修竹一抹泪水，嗔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回了孟家的院子。

回屋后，笑方笑着向众人解释说，孟修竹是因为即将离家，一时情绪有异，现下已全然哄好了。递交了婚书，孟家无人识字，只几个乡邻夸了一通女婿伢字写得真好看，孟山自也点头同意，一家人尽皆欢欢喜喜，张罗着做饭款客。笑方说自己生意忙碌，今日过后便要带同孟修竹回沧州老家，新娘子便不在这里出嫁了。孟家人原也不愿再费心费力大操大办，当即应承下来。孟玉生还主动提出，沧州和蕲州隔着万水千山，回门恐怕也不太方便，若没什么大事，则以后探亲也可一道省了，余人纷纷附和。这本来正好遂了孟修竹再不登门的愿，她却感到心中一阵酸苦。

老二老三将自家的妻子儿女都接了过来，村里老的少的，也都来恭贺孟家小女儿的订婚，窄小的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笑方自是来者有礼，人人笑容洋溢，道喜声不断。孟修竹见此景况，恍如隔世。从前听师父说道，十七年前他们来庄里歇脚时，这一户因为生子太多，是远近最穷的人家，羊岭南本拟让梁闻道收孟山的第四个儿子为徒，孟山舍不得香火，却将小女儿送了过去。孟修竹上次来时，她那四哥已经夭折数年了。没想到十七年后，只因为她这兴许是最后一次的登门，这一户得了巨额聘礼，竟一举成了这里的富户。人事更迭，又有何不及于沧海桑田？

到了饭时，孟家却不忙着开火备肴、招待宾客，反而开始张罗着摆桌点香，祭师拜祖。原来开国韩姓天子，起于道教、成于道宗，世所承传，历代皇帝均以道教抚民，因而民间信道之风极盛。凡是重大宴席，开席前，参宴的众人都要先行祭拜道教祖师，祈佑平安顺遂、富贵美满。因此寻常百姓家中，即使是穷得叮当响的门户，也必得上山砍些桃木，精心制成三块牌位，供在自家的桌上。第一块牌位乃是道教元祖老子，第二块牌位则是本朝道门之宗、玄黄真人李酆阳，第三块才是当今的道门首领，乃是由圣上亲封，称为道尊。每一代的道尊各有道号，因此只有这第三块牌位是数十年才需换一次的，还算省劲。

江湖人讲刀论剑，不信宗教，便也从不搭理这些普通百姓的俗习，孟修竹活到这么大，也是头一回参与拜祭，见当今一代的道尊号为“清浊”，也不以为意，反而向李酆阳的牌位多看了几眼，纵然拜得没有半分诚心，却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位二百余年前的奇人：论战，能乱世争杀，助太/祖皇帝平定天下；论武，则能创一派绝学，即使后代子孙下沉至江湖，还能屡拔当世第一；论道，又能著述良多，将道教抬至国教的尊位，开宗门以安民抚众。而今逝世百年，犹能在千家万户中占得一个牌位，当真是天人之资。

拜祭倒并没花费太多时辰，当众人都在专心祷祝时，孟修竹还偷偷瞧了笑方一眼，只见他神情复杂，又是虔诚，似乎又带点不屑，动作规规矩矩的，脸上却尽是烦躁，不由微感奇怪。

吃席时，母亲坐在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