煼栗
十月二十四,宫门大开。
天子脚下,与皇家比邻而居的住户自有一番气度,不仅对东华门两侧轮值的着甲卫士丝毫不憷,还指着宫门口聚集的一群宫人嘀嘀咕咕。
况且,这东华门外,因禁中买卖在此,向来热闹非凡。虽过了早市,但仍旧有不少商贩停留,各色吃食花果的极品好货都早早被宫人们挑去,而剩下的,也自有些普通人家来买。这些买卖客,也不约而同朝城门口望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有好事者见这群宫人中不乏体态修长,白皙貌美之人,眼珠一转,便自顾地喊出来:“某家住杀猪巷,年二十有五,家有临街小楼一栋,欲娉一位淑女回家操持家事!”
这人膀大腰圆,身形壮硕,话语声震耳欲聋,待众人听清他的意思,一时间哄笑开来。
“杀猪佬也敢肖想宫女子,可笑可笑!”
被人耻笑,这人心中不快,但今日是“宫女放归”的大日子,汴梁城居民们最爱凑热闹,早早便占了好位置,围观这难得有的趣事,“杀猪佬”从人群中一时也找不出是哪个浑人故意取笑他。
在这汴梁城里,但凡经营肉铺,操刀杀猪之人,都是坊间一霸,不仅武力远超常人(毕竟一般人可控制不了一头大肥猪),且往往家中颇有财资。这“杀猪佬”早早盘算好,从这群放归的宫人中娉一位女娘回家做主妇,人皆好色,他见宫人之中有几人颜色颇好,情急之下,便叫嚷了出来。
当然,“杀猪佬”也自知身份,知晓颜色上佳的宫人必定看不上他这等屠夫,被人嘲笑,着恼之余,倒也不太意外。
宫中圣人年初有孕,十月瓜熟蒂落,生下第八子,这也是国朝第一位嫡子。官家高兴异常,当即大赦天下,圣人娘娘更是感念后宫女子多年未见父母,请示老娘娘与官家后决议放归一部分宫人。
这,是早早便告知皇城内外的消息。
毕竟,皇家亦有一丝人情在,提前公告,便是让宫女子的父母亲人于“放归日”在东华门外等候,好接回女娘,一家团圆。
城门守卫细细检查宫人们的箱笼,生怕出了什么沟通内外之事,又有一群八卦爱好者在外面探头紧盯着,平日里喜爱银钱的几人,怕闹出事来,倒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摸走什么财货。
“有几个娘子还真有些好东西,也不知是做过什么活计。”
“嘿嘿……”
心照不宣的眉眼官司在两个年轻卫士间展开,看着这群宫人的眼神也开始有些不尊重。
“尚宫局正八品掌记,张琬。”
“今日交还宫牌。”
女子声音清冷,冰凌凌的,听着有些瘆人。
宫卫们自然对宫中职司门清,光听这职位,就知晓这宫女子是宫中极得脸的女官,虽心中惊讶这等人物放弃宫内神仙日子不过而跑出宫,但都立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放下,连头也不自觉低了下去。
待到张琬走过,又一名宫女子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却不比前人拒人千里,反而十分温柔甜腻。
“麻烦将军,这是奴的宫牌。”
有了前面那一出,宫卫被一声“将军”奉承得心里舒畅,却连称“不敢”,双手小心接过宫牌。
果然,这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宫牌上正写着:
尚食局,正七品,司膳。
宫牌是不刻录姓名的,宫卫看了一眼,低声询问:“可是江女官当面?”
这宫女子双眼一弯,嘴角两个梨涡露出,轻柔答道:“奴正是江荠。”
等两人都走向宫外,离得远了,宫卫才回过神,小声问身边的老前辈:“这两位女官一刚一柔,此般品貌是我平生从未见过,怎么也……”
“出了宫?”老前辈把他未尽之言点破,却也不答,只是“呵呵”一笑,不去看这傻小子脸上的可惜之色,心里想着,这宫里哪是好待的,他驻守皇城多年,看见被一张破草席包裹着运出宫,丢到西郊荒野的宫人,不知凡几,要是这两个小娘子是主动出宫,倒可称得上是智高之人了。
丝毫不知道被人心中夸高智商的江荠快步走上前,因宫内处处讲究个仪态,她虽加快步伐,但衣裙依旧没有过多波动,宫中规矩,可见一斑。
“阿张何必与那等粗人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江荠捉住张琬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哄道。
张琬顺势停了步子,面上却依旧有些凉意。
两人在宫中司职多年,一眼就看出那两个年轻卫士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脏东西。
张琬是气得不轻,反观江荠,也不知是生性豁达,还是没脸没皮惯了,看起来丝毫没把这种“侮辱”放在心上。
“走出宫门才是大事。”见张琬脸上仍旧不好,江荠心中叹了一声,语气也不由郑重。
两人相望片刻,张琬轻轻一叹,点了点头,“阿姐说得对。”
声音如同翠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