煼栗
盘,听得江荠五脏内腹都舒畅了。
两人一步步穿过瓮城,要不是多年宫廷生活养成习惯,简直都要跑起来了。待到越过铁皮包裹的城门,二人同时抬头看天,片刻后又相视一笑,都觉得这外面的天都比禁中亮堂了许多。
这一回,能从宫中归家的多数宫人早就递出了消息,出了禁中,一个小小女子,若是没有家人来接,怕是家门口开向哪条大街都不知道,更不知要怎么过活。即便找不到家人朋友安置的,也早走好了门路,被某个大户人家请回去做教养小姐的供奉,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要真是没有门路的人,那皇城外的日子,又怎么比得上禁中轻省。虽国朝对女子不算苛刻,女户也并不罕见,但家中没有个顶门户的男人,难免会有些市井泼皮前来骚扰,这些女娘又怎么承受得住。
江荠与张琬两人当初把自家名字报上去后,宫内处得好的女官们是劝了又劝,都不知道有着大好前程的二人是昏了什么头,却不知她们早早便动了出宫的念头。
东华门外,认亲的认亲,“爹娘”、“我的儿”的哭喊声揉在一起,让周围的看客们也不由泪湿双睫。
“阿姐,我想我爷娘了。”
二人在禁中相依为命多年,张琬一向好强,很少露出悲色,更不说作这种小儿态,就如同一尊冰雕似的玉人突然融化,让江荠顿时心疼不已。
她们身世相仿,在这世间都没有什么亲人可以依靠了。
江荠心中也一阵酸涩,但她自小就是个豁达的性子,捏了捏张琬的脸颊,嘴角勾起,轻柔说道:“一出宫门,禁中鼎鼎有名的张女官就变成个小娃娃了,真该让那些姑姑跟姐姐们看看你这个模样。”
这话一出,果然让张琬双颊微红,收了悲色,江荠话头一转,又说:“趁着日头还早,得赶快把要紧事办了,再找个住处。”
提到正事,张琬也面色一肃,二人既然决定出宫,便早打算好了将来。她们既然都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就只能自己立户,而张琬在尚宫局正是管内诸司文书往来,虽与户籍全不相干,但也被她找到了门路,打听到她们这种宫廷放归的女官,要是家中再无亲人,是可以立女户的,只要去开封府备案就行。
二人提好自己的箱笼,江荠又从路边叫了辆车。开封府都快到汴河边了,靠两人的脚程可得走上不短时间。
东华门外买卖做得热闹,经营车马生意的也有好几家,驾车的老汉见是两个宫里出来的仙女,忙不迭地把车板收拾干净,生怕脏了两位贵人的衣裙。
“麻烦您老人家了。”江荠二人也跟着收拾,她们自幼入宫,刚开始也是做些扫洒的活计,对这些并不陌生。
至于那一直叫嚣着要娉一名主妇的杀猪佬,又有哪个去理他,倒是张琬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立马皱眉转过头,她平生从未见过体态如此剽悍之人,简直像一头熊。
禁中有一处兽园,她“有幸”得以见识过养在其中的黑熊,却吓得回来连做了几天噩梦,闹出了不少笑话。
所以,张琬平生,最厌黑熊。
因开封府也在内城,路程不近不远,车资只八个大钱,下车时,江荠凑了个整,给了老汉十个钱,可把老人家喜得不行,连忙拱手道谢。
二女虽都财货不多,但也不在此等小事上计较。
而张琬打听来的消息也没错,二人上交宫籍副册后,女户办的很顺利,为了更顺利一点,江荠偷偷塞了管事的户曹一片金叶子,张琬看见了,也只是皱了皱眉毛,没有多言。
户曹心里赞叹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也顺势给她们办了个加急。
待到两人拿到新出炉的女户黄籍,也不过日头微斜。张琬在宫中经手文书无数,但没哪次能比得上如今的激动,翻看个不停。
“我隐约记得州桥东大街上有家煼栗最是好味道,不知多年过去,那家小摊还在不在。”
开封府在州桥以西,江荠二人办好身份证明,便一路朝东走,州桥东边,紧邻汴河的正是鼎鼎有名的大相国寺。
一入宫门深似海,江荠年岁稍大,对市井热闹倒还有些印象,而张琬比她小了三岁,入宫时才十岁不到,早把宫外的生活忘得干净,平素里冷清的眸子居然转个不停,脸上也有明显的欢快之意。
“李和儿煼栗!”
“正是此处!”
入禁中七年有余,出来时还能再吃到儿时的味道,怎能不让人喜悦,只幼时都是爹爹下值后买上一袋给全家佐食,想到此处,饶是江荠素来心思豁达,也不免有些神伤,但她从不是难为自己的性子,立马提高声量,叫道:“来两袋上好的煼栗!”
活像个土匪女霸王。
张琬被她唬得一愣,片刻后才小小地勾了勾嘴角。
一出宫门,恰似那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不受笼网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