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溺水
世道所容吧。”
汪隐枝双颊泛红,眼睛也因为哭过,透亮得像是黑玉晶石,嘴唇也因为低烧成了嫣色。
商辂见此景,只觉朱洛川说“眉淡翠峰愁易聚,脸残红雨泪难匀”,诚然不欺。
他不敢多看,反倒移开了目光,起身关了门窗。
可汪隐枝却一目不错地盯着他颀长清癯的背影。他穿着一身茶褐麻布道袍,腰束杂彩吕公绦,再无其他装饰。
她想:怪不得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商辂这样穿着朴素的人,读书多了,也颜如玉了。
“商辂不敢妄谈先哲,只敢说说鄙见。伊川先生论‘守节’,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说。”
他语气很慢,说道此处又随着脚步停下了,吓了隐枝一跳,忙接话道:“你是这么想?”
隐枝原本因为落水受寒,发了烧,嗓子有些发哑,可此时却像是被抓包了心事,语调下意识带着细细的嗲音。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商辂淡笑,用她的话回她的话,语气不自觉轻软下来,“单说打狗治伤一件事。你我虽已许亲,然未嫁而不从妇节,惜身体发肤而从孝节,此为舍小节而全大节,何错之有?”
汪隐枝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坐起了身,商辂这一番话触动了她为数不多的学术记忆。
明代的理学不可不谓兴盛,虽是儒学,却是辨化的儒学,距离对理学的批判,至少还要等到一百多年后李贽的出现。
想不到,在盛世之时,像商辂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思想。
“商辂。我如果比你想象中的更叛逆,你会怎样看我?我如果说,理学背弃至圣之道,让笔墨文书都沦为统治的工具,我不想遵从,你怎么想?上次被狗咬了以后,我听着嫂嫂和商家太太,说不给我治了,只因为怕我被大夫碰过失了节,如果我说活在这样的世道,宁可不活,你又怎么想?”
汪隐枝红着眼睛把疗伤时的委屈尽数倒出来,忘记直呼其名在这个时候有多不礼貌了。
“确实离经叛道,但商辂私以为,女子读书总比不读的好,若能有所思辨,那更是最好。但如果读书不多,却走火入魔了,弃忠信孝悌之礼于不顾,毁伤自身,轻易寻死,岂不受害?”
商辂说完,又见汪隐枝要掉眼泪,转而安抚道,
“你放心,日后你想看什么书,我都尽力替你寻来;你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我也替你担待。但是不许寻死。”
汪隐枝被一句替她担待说得心里不舒服,却也急着解释:“我不是想寻死……我换个说法,比如你到了顺天府应考,但是却在那里举目无亲,也没有师友,政见又和同僚不和,那该怎么样呢?”
只几句话,便让商辂确定汪隐枝是读了不少书,只是有些想法和旁人不同,便像是对自己的师友剖白一般,长叹了口气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商辂的剖白只是大明一个士子、一个臣子对于社稷的忠诚,和儿女私情无关,更加想不到汪隐枝经历的事情了。
汪隐枝不再言语,她摸了摸自己衣服,还没换过,因为发了几次汗,有些臭了。
她顺手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放在手心里,举到商辂眼前——那是一条珍珠项链,难得的是颗颗圆润,大小匀称。
不用她猜,又是郕王府赏赐的。
郕王这个人在汪隐枝的印象中就像一个幽灵,从没见过面,但是却是她的衣食父母。吃他的,穿他的,送人礼物也是把他的赏赐再转送别人。
商辂面露疑色,并不肯接。
“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你的小书童说,为我花了不少银子,当掉了你珍爱的书和墨,也不知道这个够不够把它们赎回来。”隐枝解释道。
“女人家用的东西,给我做甚?何况你是我未来妻子,又是族妹小姑,岂有取你财物的道理?”
汪隐枝讪讪地收回了那条珍珠项链。
——未来妻子。她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你说起未来妻子,我有件事想问——你现在有几个妾室?”汪隐枝这话说出来,就好像在问一个相亲对象谈过多少个前女友一样自然,可商辂却掩面咳了两声,很是尴尬。
“没有。”
“那以后呢?”
商辂耳尖赤红,面上却正声道:“《大明律》有言,男子四十才许纳妾。何况,好娇妾,好美婢,好娈童,好狎妓,皆是纨绔子弟享乐之事。以后若不是宫中贵人或是同侪相赠,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