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溺水
越过了小暑,就是六月初六洗晒节,人们在这一天沐浴洁身,洗物赏荷。
严州郊外,包山书院。
衣巾被褥晒在南面正院难免有碍瞻观,书院的洗物多是搭在北院阴干。
地上冒着腾腾的暑气,远处的日影晃得人头晕。早上刚晒上的织物早已经干了,孔公恂将杆子上的衣服收下,赶紧把新的书袋子晾上,忽见河上漂着一物,越看越像个……人。
孔公恂急忙撩开了书袋子,奔到河边,撑着膝盖眯起了眼:好像还真是个人。
他忙撂下手中的衣物,挽起裤管,系上袍角,脱鞋准备下水,刚踩上石头,就被烫得龇牙咧嘴,步态很是滑稽。
没走两步,水中的“浮尸”便漂到眼前,孔公恂定睛一看——原是汪隐枝。
将她拖上了岸,孔公恂忙踩上鞋奔去找商辂。
商辂此时正在屋内给几个尚未考过童生的孩子讲习句读,忽见孔公恂在门外一拜。
他急促地喘吁,额上渗着密密涔涔的汗。
商辂出门,孔公恂又往门边移了移,让书室内的师弟们再看不见他。
“师娘……呸!汪娘子,溺水,被我,捞起来了,还有气,现在后院……”,孔公恂上气不接下气,话将将能连上,“我没敢碰娘子,人还在河边,只怕伤师娘体面,就拿刚刚晒过的床罩子盖上了……”
“可有其他人看见?”
“没有。”孔公恂摇头。
商辂又疾步回到书室,屋里好似把方圆几十里的蝉抓到了一处,嚣嚷声不绝于耳。
“好生温书!”
商辂正了神色,眉头紧蹙,将那十几个孩子吓住。
天气燥热,待商辂和孔公恂赶到河边时,隐枝脸上已没了水,身上也盖着浆洗晒干过的床罩,只剩头发有些潮渌渌的。
商辕一行人早已乘船顺运河北上,商辂追不上了。
汪隐枝意识昏昏沉沉,连两天一夜高烧不退。
商辂无法,只好下了请帖,又当掉了自己的几方墨和几本书当诊费和药钱,请来与他私交的陶华来给汪隐枝看病。
直到汪隐枝醒过来,退了烧,商辂才给汪家写了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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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隐枝苏醒后。
商辂来见她时,她正面朝墙里,肩膀一抖一抖,似是在哭,还没等走近床头,便听床上人哑着嗓子绝望向他哭诉。
“为什么救我?”
在这泱泱大明朝,举目无亲,又有六百年后的家人朋友时刻牵挂,晚回去一刻,希望便渺茫了一分。
商辂是特意等室内哭声停了才进来,此时并不理会她的哭泣,也不想安抚她的绝望,只觉得自己救人一命还被怪罪,嘴角微微抿了一下,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虽不耐烦,却依旧顺了口气,让自己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你为何自尽?”
汪隐枝哪里是要投河自尽,她是想回家。
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她打溜翻了个身,满脸的眼泪还未止住:“怎么是你?”
“擦一擦吧,女人哭多了,脸上易皴裂。”,商辂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径自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她接过手帕。那帕子的面料还不如商家那些丫头们的帕子光滑,像是麻和棉掺在一起织的,帕面旧得有些飞毛,触手却有些硬挺,便知是刚洗过的。
又想到第一次和商辂见面时他穿的衣服,一样是洗得发旧。
汪隐枝推测:此人洁癖。
她将手帕扑在脸上,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酸涩味。
汪隐枝心下暗道:我收回他洁癖的话。
她把手帕从脸上拿了下来,刚和商辂对上眼睛,又慌忙移开了。
商辂好像能猜到她的想法似的:“这帕子昨晚刚洗过,使了肥珠子和麦麸,肥珠子发酸,不如娘子平时用的,娘子若是介意,我把你丢下的那块拿来。”
汪隐枝摇头,却觉得头痛,只好停下动作道:“没关系的。”
心中却复确信:商辂此人洁癖。
商辂暗舒了口气,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心思无意间被满足了——和汪隐枝换了帕子。
似乎是为了岔开话题,让汪隐枝不去想手帕的事,商辂开口:“你来严州时,我就听说过你在途中不慎落水,现在又落水——怎会有这样巧的事?你为何寻死?”
为什么“寻死”?
汪隐枝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难道要说她想回家吗?
如果说想回到六百年后,只怕商辂要么以为她中了魔怔,要么以为她是个妖怪。
“你为何想寻死?”,商辂又开口问道,沉默半晌,见她不语,猜测道,“是因为商家那些丫头婆子们胡言乱语,说你打狗剽悍,疗伤失节,不堪为妇?”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你就当我的观念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