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屏纱
隔着屏风,朱祁钰被汪隐枝盯得竟然面露赧色,连忙开了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嘶——伤口有点扯到了。
成敬立于屏风之后,清了两下嗓子。
汪隐枝又将目光移向成敬,暗骂自己为什么没问问杭孑一见郕王的礼节,只好重复了在大街上的那句“郕王殿下千岁。”
成敬出声:“这位娘子,庶民见王爷,须行跪礼。”
在街上时,多少有些从众心理,跪也就跪了,可是现在一屋子的人,只要她一个人跪,汪隐枝愣在了原地。
她刚要屈膝,朱祁钰便在屏风后道:“免。”
汪隐枝以为朱祁钰从屏纱另一面看她,就像是她透过屏纱视物一样模糊,便抬起头来,放肆地看着朱祁钰的面庞。
朱祁钰明知道她看不清自己,却还是怕她认出自己,结了舌,不知说什么了。
成敬道:“你且说说,你是什么人?家在哪?家中有什么人?”
成敬这样问,汪隐枝不由得眉毛一挑:不会真的像沈莹中所说的,要给她保媒吧?
她开始循着原主的记忆背户口本:“我叫汪隐枝,家在北京,家中有我祖父,我父亲、母亲及叔伯四个,姨娘病故十多年了,长姐已经出嫁,兄长年初刚成亲,姐夫和嫂嫂都是淳安人氏。”
朱祁钰惊讶地挑了挑眉,官宦人家的女子上赶着将自己姓名说出去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成敬微微偏头,见朱祁钰没有开口的意思,又问汪隐枝:“这么说,你是家中幺女,也是庶女。”
“是。”汪隐枝说着低下头。
她心想:如果郕王一会儿真的要提给她保媒的事情,她就再把商辂交代出去。
而朱祁钰看她低头,心中却想:瞧瞧吧,非要把自己名字说出去,这下庶出的事也让外人知道了,知道害臊了。
他面上却说:“庶女又能怎样?本王也是庶子呀。只有男子在分家产的时候才论嫡庶,女子不管这些的。”
汪隐枝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得干巴巴地点了点头,怕屏纱对面的人不能看清,特意放大了点头的幅度,头上的步摇穗子也跟着乱晃。
“娘子。”,成敬放轻了语气提醒,“跟王爷说话之前,要说‘禀殿下’,也要举止有礼,自称‘民女’。”
被人这样温柔地批评,她的脸上不自觉飞上一抹红霞,一抬头,又看向朱祁钰,见他脸上的阴影动了动,似是在笑。
她的手不自觉地捏着马面裙的刀褶,顺着成敬的提点,重复道:“禀殿下……民女……”
朱祁钰见她含羞带怯,一手又打开了扇子,另一只手端了一盏茶,甚至还将腿叠在一起,好整以暇地取笑:“嗯,本王容禀,你且说来听听。”
“禀殿下,殿下赏赐的金丝橘榴碧棠钗,被民女送了人了。”
他好似来了兴致,调笑道:“‘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汪娘子性情中人,送出去就送出去吧。”
朱祁钰边说,边笑着整起了衣裙,又意识到,他好像说了太多话了。虽说被一个小娘子认出来不会有什么,可左右也是窘事。
不过朱祁钰这回可是猜错了,他在破庙里整整两天没喝水,声音跟现在完全不同,如果不是跟他相熟,压根听不出是同一个人。
汪隐枝再没文化,也听出来朱祁钰引的定情诗了,但这副躯壳是别人的,她自然不能因为她自己的缘故耽误了原主的名声。
她解释道:“禀殿下,是送了民女的一个朋友,也是民女嫂嫂的表妹,名傅道坤。”
朱祁钰听到姓傅,整理衣裙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顿。
几日过去,因为流民的事,他倒是把私开银矿、豢养娼妓的傅家给忘了。
他道:“无妨,送便送了。”
他再抬头,还能透过屏纱看见汪隐枝在与他对视,屏纱将她的眼神模糊了,反而更衬得她通身气质袅娜纤细,像是隐入春风中的柳枝,人如其名。
他是不能再跟汪隐枝这么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就真的露馅了。
朱祁钰与成敬对视了一眼,手上往外作离开的动作暗示。
成敬心领神会,绕开纱屏,一手引向门外:“汪娘子请回吧。”
/**/
这边汪隐枝随杭孑一刚出了官驿大门,便看到商辂一手牵着毛驴,一手拎着袍子侧边,眉头紧锁。
她想上前与他打招呼,却又愧疚自己不告而别偷溜出来,终究收回了半举着的手。
正当汪隐枝要借着车驾躲过商辂的眼光,却见他牵着毛驴朝自己疾步而来,对杭孑一拱手:“这位女史。”
杭孑一见此人穿着粗陋,却又知道女史装束,心下疑惑,嘴上却道:“阁下有礼了,我并非皇宫女史,我是郕王府的右长史,姓杭。”
她说着,解下腰间牙牌,举至商辂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