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屏纱
商辂也很配合,从身后毛驴背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奏折样的东西、和两张大大的帖纸,交与杭孑一。
分别是举人勉状、官照和商辂的户贴。
他又拱手:“小可商辂给杭长史见礼,鄙人是宣德十年浙江府乙卯科举人,这位娘子乃我姻妹,今日出门不慎与家人走散,碰巧在此偶遇,商辂特来带她回家。”
杭孑一见他面上水波不兴,信了几分,又问了几句汪隐枝姓氏籍贯之类的话,回官驿禀了朱祁钰,便也放二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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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隐枝和商辂所行街道算是严州府的中心区,没有要紧的公事是不准打马游街的……当然,骑驴也不行。
商辂牵驴行于街道,汪隐枝讪讪地走在驴的另一边,偷偷瞄着商辂的脸色。
——他脸色果然被气得铁青。
她绕到驴子身后,正要到商辂身边去,却被那驴一扬尾巴抽了个大嘴巴。
汪隐枝抬手便要打这畜生的屁股,又恐这驴被她打得跑起来,将商辂甩下,狼狈地收了手,抹了一把自己带着驴粪味的脸。
路上扬尘,汪隐枝拎着裙子小跑到商辂身边,见他脸色柔和了些,讪讪地问道:“你是来这里办事的吗?”
见他不语,她蹙了眉眼,嘴上却带着讨好的笑,一脸窘态:“别因为我耽误了。”
商辂看了她一眼,自顾自走着,停在了一个烧鸡摊子前,汪隐枝拉了拉商辂袖子,他指着一只成色焦黄均匀的烧鸡道:“烦请掌柜的称一下。”
“三十六钱。”
那卖鸡的商贩笑脸相迎,却觉得眼前一男一女不论气质还是衣着,都不似一路人,想要搭话都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取了一根草绳和一张油纸将烧鸡包好,对商辂道:“您拿好。”
商辂从袖中取出一荷包数铜板。
汪隐枝见旁边便有个书馆,装潢精致,便又凑近商辂两步:“你等我一会儿可好?”
商辂似是消了些气,道:“好,你想买什么就去吧。”
汪隐枝低头拎上裙子便向书馆奔去,进门见了一伙计便开口:“掌柜的,您这有没有墨?”
伙计怔于汪隐枝一个女子出了门,又是大户人家的富贵打扮。
他镇了镇,操着一口吴侬软语道:“这位才女请进,我叫我们掌柜的给您取。”
伙计心中疑道:严州地界统共就那么几个大户,哪家千金小姐会出来自己买墨?哪家的婢女穿戴得起这些?这女子是谁?
一身着彩绣,大腹便便的男子出来,引汪隐枝到内室看墨,她进了屋,一眼便看中了一雕金镂花的墨锭。
“娘子好眼光,这块墨乃是前元朝潘云谷所制,价钱也合适。”说着,掌柜的伸出一个手指头,“二两银子。”
汪隐枝有些尴尬,她没有钱,又是要给商辂赔墨,更不好意思出门去找他要钱。
她抬手摸了摸耳坠子,正要摘下来换墨,又怕耳洞会长合,愣了愣,不舍地用眼神抚过那块墨,打算回去了。
见汪隐枝要走,掌柜的继续道:“我看娘子也是有缘人,不如这样,一两九钱银子,我不赚了,就当跟娘子交个朋友。”
她伸手摸着那块墨锭,却见腕上戴着郕王刚刚赏赐的盘丝虾须银镯,想也不想便将银镯退下,交给掌柜:“您称称它够不够。”
掌柜一怔,将手镯放在一个小铜称上,问道:“娘子,这镯子我给您切了?”
隐枝微笑着点点头。
掌柜从镯子上切了一两九钱的银丝,将剩下的手镯还给她,拿出一方锦盒准备包装。
趁着这个空当,汪隐枝想要去外间看看商辂还在不在,回过头却跟他四目相对。
商辂微微撩起汪隐枝的衣袖,原来二指宽的虾须银镯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银丝盘在腕上,他面色微动,又将隐枝袖口放下。
“客官,包好了。”掌柜推出那锦盒,交给汪隐枝。
才出了书馆,汪隐枝的裙摆便已经扫地粘尘,她急忙拎起裙子追逐商辂。
出了市牌坊,商辂才对她正经说了第一句话:“你上去吧。”
言下之意,是让她骑驴。
汪隐枝看着那驴,那头驴正龇牙咧嘴,鼻孔翕张。
她道:“我不会。”
“无妨,我给你牵着呢。”
她又道:“我不敢骑。”
商辂劝道:“后面的路还长,也不干净,衣裙名贵,别弄脏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已经沾了尘土,只好将墨锭递给商辂,自己扒着驴背,弯腰撅腚翻上去,动作很是滑稽,好在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看到。
汪隐枝扶着驴背,摇摇晃晃地被商辂牵着走了,感觉掌握了些骑驴的平衡窍门,稳当了些,她才试探地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商辂也不藏着掖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