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芭蕉

自己心跳若鼓，喉咙中也有千言万语想说，开口却觉得喉舌滞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刻，现代女生的手段与古代女子的芳心都聚集一身，她好像失了神，将双手搭在商辂肩上，扶着从驴背上滑下，商辂怕她要摔，也下意识地伸手相护，最后的动作定格在了汪隐枝单方面抱着他。

她脑袋一热，问道：“你对我这样好，给我花这么多钱，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是因为我是你未来妻子，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商辂反问：“此二事，有何分别？”

一个人把这些事当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另一个却当做是对于未婚妻的责任。

她有些伤心，又好像被一盆冷水浇得清醒，最后还是古今女子都有的矜持占了上风，抽离了他肩上的手，道：“没有。”

商辂道：“娘子方才之举不妥。”

他指的是刚刚汪隐枝主动搭他肩膀抱他的事。

汪隐枝点了点头：“嗯。”

商辂给她留下一只烧鸡，便又回了书院。而她忽然看到，那方墨锭还在桌上，不知道商辂是忘了拿走还是故意不拿。

汪隐枝倚门望去，天边日薄西山，像是打泄了个鹌鹑蛋黄。往常她住在书院的时候，这个时辰早就散学了。

她眼神转到邻居家，隔壁家的妇人在弄孩子洗澡。

小孩拿块布，摇晃道：“姆妈，看，是那个相公的外室……”

那妇人撇着嘴，眼神躲闪，连盆带娃端进了屋里。

天已经擦了黑，她肚子咕噜噜地叫，屋内有笔墨纸砚，也有一盏油灯和火石，可她并不会生火，油灯和火石给了她也是白瞎。

她拆开草绳，剥开油纸，里面的烧鸡已经凉透了，不管是在前世的现代还是穿越后在商家，她都没吃过这样的冷炙。

——要是有个微波炉就好了。

商辂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县学训导，只有二三十石米的年俸，官位小得不能再小，俸禄少得不能再少。能拿出四十文钱来请她吃一顿烧鸡，也顶的上他大半天的工资了，更别提给她单独租房子的花销了——离书院这么近，还是学区房。

天色渐浓，屋外星星零零的芭蕉模糊了影子，像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半轮明月的晕影从窗棱外升起，清辉流泻于地，室内未点灯，也莹莹生光。当院的门扉嗞拗一响，原是商辂回来了。

好像他不从那书院里出来，汪隐枝就永远都见不着一样。

“汪娘子，你睡了吗？我眼下进屋你可方……”

商辂在门口并不进来，反而自说自话，汪隐枝听到自然是立马去开门，他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

门一打开，汪隐枝便听见了丝丝密密的雨声，商辂进屋问道：“娘子怎没点灯呢？”

隐枝道：“我不会用火石。”

商辂道：“我来。”

他话音刚落，一盏昏暗的油灯便点上了，商辂将凳子上的食盒挪到桌上，看见烧鸡还好好地躺在那，问道：“娘子没用午饭吗？”

汪隐枝道：“还没有，想等等你来着。”

“如此。”，商辂挑了挑灯芯，灯火照亮了他的眼睛，也照亮了他睫毛上的雨珠，

“我不同你一起吃，这便回家侍奉母亲了。”

灯芯懒洋洋地被挑起来，一只蛾子扑棱棱飞来，“滋啦”一声，灰飞烟灭。

汪隐枝翘起了食盒一个角，想看看里面是什么菜，可惜灯火昏暗，看不明朗，香气却扑鼻而来，应该还热着。

商辂道：“是炒素笋和莼菜，还有米饭。”

“原来明朝的南方人真的只吃米呀……”，她低声自言自语，又问商辂：“莼菜是什么菜？”

商辂答道：“莼菜是长在池湖中的菜。”

他说着，在一旁起了炉子，要把那只鸡重新热热。

炉火燃上，商辂又将窗子支开了个缝，窗户一开，便听外面细细的雨丝悄声打蕉叶，泥土淹草丝的气味和炉火的暖声传进汪隐枝身侧。

窗外一声惊雷，雨似乎愈发紧了。

下雨天，留人天。

“窗外芭蕉窗里灯。”汪隐枝没由来地想起这么一句诗。

她想不起前后文，本以为商辂会接句，没想到只是脊背一僵，复又拨拉起柴火来。

汪隐枝心道：这应该是晚明或者清代的诗词吧，所以商辂也不知道。

她道：“雨这么大，你陪我吃了饭再走吧。”

商辂不语，她又道：“你这么劳心劳力，饭菜也都是你带来的，留一顿饭又能怎样？何况你这样冒雨回家，给你母亲过了寒湿气更不好。”

他眼神不敢漂游半寸，双颊也被火烤的发烫，嘴上说：“那商辂待雨小些再回书院，今晚叨扰娘子了，多谢。”

商辂心里却默诵了万俟咏的那首词：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