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惜儿
郕王朱祁钰居住的驿站室内锦绣绩丽,器具肃穆,不甚大的一间屋子,竟布置得华丽已极。
满屋皆是天仙般的人物,也只有她李惜儿一个低贱之人。屏帘后,那窈窕的身姿一下子就像是被抽骨剥筋一般,失了仪态。
小小一方屏障,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王孙公子,一边是娼妇伎女。
她只是一个靠卖唱卖笑为生的低贱伶人,如何只听了朱祁钰几桩事,就以为他能垂怜一个伎女呢?
朱祁钰即便年岁小、性子好,说话做事也透出一股天家威严来。
朱祁钰转了转手上的玉戒,清淡地说了句:“信留下,人回去。成典簿,送客——”
成敬只应一声,便送了李惜儿离去。
屏风收好,朱祁钰才道:“莹中,找些时候给李惜儿送套衣服,再给她三五两的银子——天越来越冷了,看她穿得破破烂烂的,照这样过日子,恐怕挨不过今年冬天。”
沈琼莲问:“殿下,您不是说不管她吗?怎么还去给她送衣服?而且您不是不管银矿那边儿的事儿了吗?干嘛要保她?”
沈琼莲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朱祁钰被这几句反问问得怔住了。
“莹中,你以后是要进宫做女官的,我教你一个道理——不要和比你位分高的贵人争功。譬如我,我若是想把银矿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并非不可,只是这桩案子办得好,浙闽百姓只晓郕王而不晓皇帝;办得不好,皇上的案头就会有一堆弹劾我的折子。本王要是明着开口施恩一个伎女,皇室威仪何在?何况这事牵扯甚广,走一步得看十步。皇上想给这一份恩典,那也不缺她一个;皇上要是想要严查,她肯定是要上大理寺遭一遍罪。你年纪小、读书多,前途不可限量,可别折在这上头。”
沈琼莲若有所思,她年纪确实还太小,即使有悟性,也没见过盘根错节的宫廷争斗,不会懂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朱祁钰阖上扇子,敲了一把沈琼莲的头:“快去吧,你办好了这事儿,咱们立马出发。”
沈琼莲自然不会耽误主子的行程,忙转头离去,她年纪小,不盘狄髻,只用赤色宫绦扎了个发鬏,宫绦两端缀着金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还没出门,沈琼莲就跟回来的成敬装了个满怀,她年岁尚小身量未足,成敬个子又高,一下子摔了个屁蹲儿,惹得朱祁钰连连发笑。
朱祁钰将李惜儿送来的几封信细细叠好,放进袖中,玉熏炉上的袅袅香烟又恢复了方才的规整平静。
一行车队辘辘北上,朱祁钰坐于舆内,仔仔细细看着李惜儿送来的几封书信。于他,不过是除去交给王振的那些账簿之外,又多了几个没大用的铁证。
愈往北,天色愈见清寒,山风猎猎。帝王之心也如这山间云露,不知何时又要凝汇成风雨。
朱祁钰猜不透,将那几封信给成敬过目,问道:“典簿,你说我要给哥哥看吗?”
成敬一目十行,后道:“要。但是不能以咱们王府的名义,您跟司礼监那边已经对上刃了,不好再添油上火。”
“本王不送,让谁来送?”朱祁钰下意识问着,心里却又马上有了答案。
“诶——典簿,我有一个人了。”
“奴婢也有了。”
成敬微笑等着朱祁钰的答案。
二人异口同声:“——锦衣卫,汪泉。”
锦衣卫、东厂和司礼监自成立之初便一直关系暧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相互依附,又相互制衡,由锦衣卫来抗衡司礼监再好不过。
王振官大,又加赐御前行走,风头正盛;汪泉虽然只是区区从五品小官,但在锦衣卫中名声好、资历老。且王振又要打压郕王府,意图纳汪泉的孙女汪隐枝为妾,汪泉早晚是要跟王振对上的;除去这层关系,他跟汪泉嫡孙汪柯也是同气连枝,齿竭唇亡。
这一桩银矿案本就可大可小,朱祁钰宁愿内部消化。
他本来就只是个区区藩王,只因为藩地在京师,才惹上这些朝堂政事,如果自己离京一趟闹出的动静太大,再牵扯了六部、内阁亦或是大理寺,他朱祁钰岂不成了金銮殿上任人擦枪走火的铳子了?
朱祁钰与成敬会心一笑,又凝眉道:“这回我是不能放心交予他人了,我得自己送这个信——不然紫禁城里的人一句话,就全乱了。”
成敬眼观鼻鼻观心——朱祁钰说的是朱骥奏折还没送到御前,就被人安排到了麓川的事。
成敬目光稍黯,他并不清楚那日在处州官驿里,朱祁钰屏退左右,到底跟王振说了什么,但也能猜到三五分。
他道:“王爷,您别嫌奴婢多嘴。您那日肃清了处州官驿,私下跟王掌印说的那些话,不管说什么,总归不好——您这样的处境,咱们若是有把柄在人手中,还有的解;若是露了软肋在人眼里,可就自身难保了。”
朱祁钰小时候跟吴太妃生活在宫外,东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