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梦境(一)
……
抬头看。
银灰色的墙壁,没有一丝褶皱,不知用什么漆刷成的,泛着冷冷细细的光,如边境地零落的雨,上方,横着长长的灯管,偏紫的红色模糊地化开,像融化的颜料,没有边界没有道德地泼洒着泛滥的魅力。
你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你只觉得身上有点冷,但又不是那种真的难以忍受的冷,因而你还是继续地站在原地。你的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花瓶,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里没有窗,亦没有门,只有黑漆漆的未知的远方,而那样纯粹的黑,如此熟悉,就像你手里触手可及的一片。你缓慢地伸出你的手指,你发现你戴着一副异常贴肤的白色皮革手套,细腻如绸缎,而后你将手指慢慢地塞进花瓶之中。里面什么也没有,自然,什么都不会有,但你的手指怎么也碰不到瓶底,亦没有被卡住的感觉,只是像水草一样地漂移。最后你抽出手的时候,发觉上面多了密密麻麻的孔洞。
好像有什么东西满怀恨意地用啮齿撕咬着你。
恨是短暂的,也是长久的,不像爱,那么可笑。
远处有破碎的风的声音,呜呜咽咽,像是野兽的嚎叫。而你只是望着手里的花瓶,应该是花瓶,苍白的,没有颜色的,纤细脆弱的器皿,好像没有一点重量的灵魂。你摇一摇它,仿佛听到一点声音,像是荡漾的水波,但也许只是你的错觉。你继续摇撼着它,却什么也没有了。苍白的影子落在你的手上,就像一道苍白的伤痕,你知道它无法痊愈,亦不会痊愈。
你觉得十分,十分的寒冷。
你抬起了头。
……
门口传来焦灼的拍门声。你拉开门,撞见一个漂亮的男子,他睫毛浓密如森林,嘴唇红艳如菱角,裹着黑到无声的长袍,仿佛带着一整片深深的夜。
他向你伸出手,没有一点血色的指尖,你微微一惊,才发现他实际上戴着白色的手套。
他见你没有拉住他,眼里露出一点顿顿的哀伤,像是夏日午后被突然掐断的乐曲,亦像是被突然拽下的柔软的绸缎。
「她打我。」他的嗓音细细。
白色的手套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上下翻飞,如一只狂欢的蝶,穿过深深的黑夜,留下一地的磷粉。他突然脱下袍子,露出纤细而瘦弱的身体,和手套一样颜色的苍白皮肤上落着青青紫紫的痕迹,如一团又一团待开的花。他捂着胸口与下身,微微涨红着脸颊,一滴眼泪落到他的锁骨处。
「她一直打我……」他小声地啜泣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我送去?你明明,明明答允过我……」
你只盯着那一滴眼泪,晶莹的,透明的,在阴影里还未消散的眼泪,仿佛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晶。只是它动荡着,摇摆着,即将碎裂着——你上前一步,但又摇了摇脑袋,默默移开了眼光。
「你明明说过你爱我的,」男子盯着你的面孔,「你说过的,是不是?」
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仍在流泪,只是没有声音,静静的,细细的,像立在喷泉里的雕像一样。你在面前的长桌上摸索半天,总算找出一柄黄金的匕首,上面镶着猫眼一样的绿宝石。你走近他,紧紧握着匕首,而他仰面望着你,神情不是不虔诚的——这时你突然用力,拿着匕首剖开了他的胸膛。没有血流出,苍白的皮肤轻轻地被你撬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你脱下他的手套为自己戴上,而后伸进那团深深的黑暗里,你明明什么也没碰到,但出来时,你的手里握着一颗红色的轻轻跳动着的心脏。
你为他换了一颗心。
因为你手边没有其他的心,你便往里面放了一块小小的石头,不值钱,但是意外的好看。你合上他的胸膛时他已经不哭了,脸上带着漂亮的笑。他冲你鞠躬致谢,又穿上袍子,真像一块石头。
你送走他,他的心脏仍在你的手指里跳动,虽不剧烈,却仍有着生命。你微微收紧了手,它也立即跟着急躁起来,用力地擦着你手上的皮革。但你倒觉得很开心一样,释然一笑,然后慢慢松开了。
你将男人的心放在了桌上,不出几日,它便变得虚弱,而后慢慢地褪色,变得越来越僵硬,最后一动不动,完全成为一颗石头。这次的石头是海蓝色的,又大又亮,像是一滴硕大的眼泪。你又想起那滴锁骨处的眼泪,微微一顿。
但又如何?
过不了多久,男人又会来你这里,要换一颗新的心。他总是这样,总将石头孵成新鲜的,跳动的,不知疲惫的,不会消亡的心,因而他总是那样徒劳地痛苦。他一遍一遍地控诉着你的冷酷,你的无情,你对他那残忍的利用,尽管你一点儿都不明白。但只要换一颗心就好。剖开,取出,塞进,缝合,他又变得沉默而美丽,像一尊雕塑。而你又多了一样收藏。
下一次他来的时候,戴着一个眼罩。他缓缓摘下眼罩,你看见他左眼眼眶里空空。
这次他没有流眼泪。
「当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