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长到约莫万岁上下，我初遇连司。其时两万岁的他尚是条通体绛红的连鱼，小模样甚喜庆。忘川里实也生活着一些水族，但我生长的那片地界属是鬼地中的鬼地，小鱼小虾等闲不往那处去。

连司他是我见到的第一条鱼。我很觉新鲜。

遂问：“这里又黑又冷，你不怕吗？”

他摆着三叉的鱼尾环绕我转了几圈，甚硬气道：“将来我可是要往凡间历九九八十一劫功的，若连这点胆魄都没，岂不笑话。”

我奇道：“为何要历那个什么劫功？”

他跃身跳了两跳：“你竟不知道吗？我们精怪若想飞升做神仙，必先往浊世历经一番磨难以修身炼心，待到功德圆满方可得道成仙。”

因我生来便孤孤单单长在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未得爹娘为我启蒙，是以长到万岁依然花心未开单纯得紧。他说的那些与我自然十分遥远，我自然不知。所幸我天资虽不算聪颖，却具备不耻下问的品格，经多年后再看，倒也不至较同岁的更蠢些。

那当下我其实不尽了然，只觉着想做这个神仙听起来颇为不易，便与他鼓励道：“我看你根骨清奇，像个成大器的，相信他日必能够达成所愿。”

我这随口一句，不想说进连司一颗鱼心里，令其乐极。后来方知因他这份志向太过高远，旁的皆是当成笑话来听，我是头一个非但未加以取笑反与他鼓励的。于是从此，他每日都要游过半条忘川来找我，只为抒发一番凌云壮志。

我横竖哪都去不了，也便乐的听着，待他抒罢，照惯例鼓励几句，他便喜得飘飘然，修炼益发刻苦。然我旁观入定时如同条死鱼的连司，始觉得，修炼这个事情委实无趣。

我不懂做这神仙有何好处，竟好到令他甘愿禁受这些枯燥乏味？

连司想都不想道：“做个精怪固然没甚大不好，但终究不比做神仙地位尊崇，受世人敬仰。”顿了顿又道：“你不是盼望一所亮堂的住处吗？听说碧落三十六天正是世间最亮堂的去处。”

我苦黑暗已久，闻得此言何止一些动心，就此被忽悠上修真悟道之路。

但我根基太薄，这条路走得万般艰难，当连司修成一挺清秀少年之时，我还是朵干瘪绿莲。连司修得两条腿后便甚少使鱼尾了，他终日在陆地上生活，日子充实忙碌，不多久便拜鬼仙为师，与朱华成为同门。后来又与我成为同门。

课业之余，他有时会来探我，趺坐在石头上与我演说修行之道。如今回想起来，那时他便总说，我就来看看你。

连司确然很有悟道天赋，听他一席话，胜我十年功，我受其熏陶年深日久，终得明心开悟，蓄癸水之精华，通幽冥之道法，化成一具女儿身。

恰逢朱华心血来潮习诗文，习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句，便将这一句诗翻来覆去吟诵。

那时候，她空怀满腹才情无处施展，便甚热心的自请为我拟一个花名。我寻思往后在江湖上行走，的的确确少不得一个大名，也便应了她的请。

因我们花灵历来以花色冠姓，譬如朱华是朵彼岸花，红色儿的，是以冠的朱姓，可巧我是个碧绿色儿的，便正中朱华的下怀，让她能够学以致用，从上面那半句诗文里生生抠出两个挺豪迈壮阔的名字来，一名碧连天，一名碧无穷。

我肚中也没什么墨水，品评不出好赖，想了半日，最后闭眼选了个碧无穷。获朱华大赞，赞我真有品位。

若无连司，今时今日我便不是碧泠，而是碧无穷了。

好险。

连司听了朱华拟的这两个名字，眉头折成个川字。他待人向来体面，也未直说不好，只斟酌再三，道：“碧莲濯濯出泠波，奇绝而轻妙，我以为这个泠字很衬你，便叫碧泠如何。”

那些文绉绉的我虽听不大懂，单凭可少写一字，当机立断倒向连司。

为此朱华在我耳边聒噪数日，与我灌输说这名字起得忒小家子气了，全不比她拟的那两个来得格局阔大。她力争颇久，然终究败了。

未料此事竟然严重打击了她对诗学的热情，不久后，她转而开始攻习书道，这便又是另一番故事，此处略过不说。

我决意搬离忘川尽头。并经几日考察推敲，最终敲定于奈何桥头结个草庐。其时老婆子的几间茅草屋还未在河畔搭建起来，那一带尚是片未开发的开阔之地。

朱华为着取名之事与我怄气，是以只得连司一个帮忙结庐。

他借来一辆牛车，不知从哪里哼哧哼哧拉来一大车干草，又与我两个哼哧哼哧忙活两日两夜，草庐总算建起来了。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我却十分知足。

因想自己熬到今日终于熬来一处可以遮头的地方，从今往后不必再遭风儿吹雨儿打的，心底甜的直酿出蜜来，夜里做个梦都能笑醒。

住进去第三日，我确然睡到半夜醒来了。但不是笑醒的。

这日夜里忽起大风，三两下便将我这处遮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