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城（二）

马车外的风景变了又变，风在戈壁间呼啸，出了银索镇，越往北走越荒凉。

见惯了江南水乡的阿喜，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掀了帘子定定地望向窗外，目不转睛。日落在地平线上，余晖映在远处，红色的火球逐渐下落，光圈越来越大，像是一幅宏伟瑰丽的画卷，逐渐铺开来，泼洒出夺目的色彩。

远处的戈壁，垒成的影子，如同来自上古的召唤，让人移不开眼，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

“我瞧有的人呀，脸上花纹倒跟戈壁挺像。”

顾经年声音悠悠地传入耳中。本来定睛看向窗外的阿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就多出几道眉粉印子。

“哎呀，怎么都花了……”阿喜低头碎碎念，拿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刚要去摸包袱，想到包袱里并没有镜子，只得作罢。

帕子被人一把夺过。阿喜一脸雾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咦？这回怎么不是菌子了……”顾经年盯着帕子上下打量，本想据为己有，仔细看帕子上却只有小小的一株兰草。

“无赖！”阿喜伸手去抓，顾经年左右拉扯，将帕子藏于背后。

“兰草也好，清雅高洁，就是这绣功，我瞧着怎么越发差了……”顾经年自顾自说话。

“你这人……”上次的帕子是阿帘绣的，这株歪七扭八的兰草，还是她闲暇时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

“还给你吧，瞧你急的！”顾经年抿嘴笑了笑，把帕子递给阿喜。

阿喜接过，揣进袖中。说话间，日光已散开了去，戈壁越发荒凉了，连带着风中的冷意也更明显了些。

“还有多久到？”阿喜问。

“军营不便女子出入，我在附近村寨给你们找了个住处，我跟老乡都打点好了。那里离我不远，也能随时照应你们。”顾经年答。

“我在银索镇时，见了不少胡人……该不会我们要住在胡人营寨里吧？”阿喜有些害怕。

“阿喜莫怕，那些老乡都是很淳朴的，你见了就知道了……来之前，我也觉得胡人都是话本里凶神恶煞的模样，如今想来，那写话本的人，定然没来过北方。”顾经年安抚道。

“你许久未出远门，想来是心中不安的，现在你放宽心，我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见阿喜不出声，顾经年以为她还有些忧惧。

“没有人欺负我，我这装扮，恐怕还吓坏了些小娘子。何况你派阿柠一路护送，我怎么会不安？”阿喜斜眼道。

“我不是要派人监视你……阿柠本也是要去锦城帮我办些事，顺道就让他去瞧瞧你，给我带个信……你若愿意来，那他护送你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愿……我也能早些知道消息。”顾经年皱了皱眉头。

阿喜瞄了瞄顾经年皱成一团的俊脸，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上似乎多了些沧桑之感，也不知是不是在军营呆久了，身上比前几年更多了几分男子的刚劲，也更加棱角分明。

“我是不是变丑了……阿喜怎么这样看我。”顾经年被阿喜盯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的确长大了……做事滴水不漏，我好像有些不认识你了……”阿喜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说道。

“要不你再仔细瞧瞧？这鼻子这眼睛，哪里不熟悉？”顾经年玩笑般地打岔，心里却知道阿喜是认真的话，当下有些慌了。

“胡人愈发猖獗了，你要小心些。”阿喜打了个岔，并未正面回答。

“阿喜还是担心我。”顾经年嘴角上扬。

“不然我怎么会来……”阿喜说的很小声，耳尖的顾经年还是听到了。

“你放心，盖了你的章，我能逃去哪里。”顾经年凑在阿喜耳边道。

“盖什么章？”阿喜一头雾水。

“阿喜怎么学那负心汉，亲过就不认了……”

“我何时……”想到方才马车上的情景，阿喜脑袋嗡的一下，脸顿时又变成煮熟的红虾。

“我不是故意的……是那马车……”唇上冰凉的甜意封住了阿喜要说的话，脑袋晕晕乎乎的。

“但我是故意的……”顾经年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

“公子，到黎黎寨了。”马车外阿柠的声音传来。

阿喜像得到救赎般冲下马车，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脑子里的碎片不断闪现，刚刚她和顾经年做了什么？

“小姐，你脸这么红？是不是冻坏了？”阿帘关心地问道。

“不……不是，马车里有些闷，现在好多了。”阿喜深吸了几口气，不敢回头看顾经年。

“我去跟老乡打个招呼，你们随我来。”顾经年跟个没事人似的，招呼众人往寨子里走。心里的雀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喜一直低着头往前走，踉踉跄跄地。

“小姐，看路，别摔了。”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