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露
今夜月色不明,往日池中的碧绿荷叶此刻看起来黑压压一片,廊上只有星点烛火照亮,似明或暗,平添几分压抑。
亭中并未燃灯,沈昭醉眼朦胧望向闷头喝酒的薛容鹤,也给自己倒了碗酒。
她嘬饮几口,发出满足的赞叹,“金樽楼的关山度,真不错。”
薛容鹤分明有心事,夜深人静坐在这里排解罢了,碰巧撞上她回府,便说是在等她,真是口是心非第一人。
“王爷,”沈昭拄着脑袋,打了个呵欠,“您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我困了。”
她借着酒气,说话比往日随意许多,薛容鹤也不是小肚量的,定然不会怪罪她的无意冒犯。
“你可曾听闻,三年前的锦西城一战?”薛容鹤仰头干了碗中的酒,全然不顾胳膊上还有伤。
沈昭心中一凛,面上却还是醉醺醺地模样,“嗯?好像······听人提过一嘴,表哥打了胜仗的。”
他说这个干什么,假意试探?亦或是,吐露真心?
薛容鹤望向空中星斗,呼出一口浑浊酒气,似乎要将心中郁结都吐出去一般。
“三年前,我祖父殉城而死,殉的便是锦西城。”
沈昭猛地坐直了身子,张了张嘴,“王、王爷节哀。”
他摆摆手,并无哀伤之情,“母妃得知噩耗一病不起,昏迷数日,再醒来时便疯疯癫癫的,至今仍未痊愈。太医说,她是突闻噩耗受了刺激,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而我,”薛容鹤哼笑一声,声音嘲讽,“被祖父以治伤为由送出锦西城,前后不过五日,我若是撑住不走,便可陪祖父死在那里,也好过苟活至今。”
祖父之死、母妃疯癫、白家败落便是他心间难言的沉重,将他牢牢囚于其间,是他此生难度的关山。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沈昭不知该说些什么,薛容鹤负伤是她刺了一枪,但她当年兵临城下,是与白老将军递了和书的。
她本想试探北雍是否有签订和书的意向,谁知当夜副将带领三千人马秘密攻城,随后便听闻白老将军殉城而亡。
沈昭当时怒极,可碍于副将攻城有功,只得以军法为由杖二十后便放了。
虽说她当年也疑惑白老将军老谋深算,怎会被深夜奇袭逼得殉城,正想调查时,却被朝廷一纸诏书唤回京都庆安,又马不停蹄被派往随州一带,此事便也搁置了。
如今看来,其中必有隐情,薛容鹤或许已经查到了真相,那么容妃、三皇子与张家,又在当年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昭抬手拍了拍薛容鹤的肩膀,宽慰道,“王爷,人生一世,活着总比死了好。你看我,表哥背着通敌叛国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偌大的沈家顷刻颓然崩塌,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活着才有希望,若是死了,那才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她见薛容鹤抬眸,笑了笑,“再说了,您不想复仇吗?想的话,就得好好活着,哪怕是将他们熬死,也要活着。”
黑暗中,薛容鹤默默喝了口酒,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有理。”
沈昭见他心情好转,问道,“王爷,咱们上次在暗香楼碰到的风雨楼刺客,还会再来吗?”
“不会,”薛容鹤摇头,“我给了他更多的钱,买你的命,算是你帮本王查案的报酬。”
沈昭一愣,“那您,花了多少银子?”
“金三千两。”
沈昭顿时觉得嘴里的美酒不是滋味,这人钱多烧得慌吧,再者说,报酬能不能给到本人手里,买命算什么报酬?!
她心中郁闷,却还得装作惊讶,“我帮王爷破案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如何值这么多钱?”
“废话少说,”薛容鹤皱眉,“你不惜入贱籍,又以身犯险帮助本王,这份忠心无价。”
沈昭笑着道谢,又不露痕迹地吹捧两句,再次问道,“容妃是失踪案的幕后之人,如此说来,这刺客也是她派来的?”
她前几日自暗香楼出来,便趁大理寺抄张家时混乱,自后院摸了进去,可翻遍了书房也不见与秦序勾结的书信。
莫说没有密室,好不容易找到暗格,里面却只有秦国公藏的私房钱,沈昭白忙碌一场,果断笑纳了。
如此看来,张家应当并未与秦序勾结,只是容妃那块牌子实在来得蹊跷。
风雨楼近些年掌握在秦序手中,并不随意接单,唯有拿到风雨令之人才能请动他们,可谓一令难求。
南明曾有一块现世,售价最终炒到了万金,商人逐利,风雨令再值钱,那也是枚杀人用的牌子,且只能用一次,太贵就不值当了。
后来风雨令在那家拍卖行挂了一月之久,最终被一个神秘买家买走,再无下落。
不知容妃手里的,是不是南明那块。
但北雍皇宫守卫森严,即便沈昭武功高强,一来一回也太过费时,且极易被人察觉,不如先从薛容鹤这里打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