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初秋时分，北风乍起，两边林立的树木吹得簌簌作响。枝桠上黄绿间着的叶片挣扎几番，终是无力地顺着冷风坠到了地面，而后一辆灰褐马车碾过，助这叶片了结此匆匆余生。

一只细嫩小手自车舆侧窗伸出，撩起窗帘，隐约露出坐上小姐白净的面庞。

“小姐，就快到了！”

那女子闻言笑笑，她身着纯白素净襦裙，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自远处看不真切，却能觉见定是个美人胚子，她侧头见前面已然能看到青石城墙，向撩着帘子的侍女点点头。

不多时，马车行至青州城门下，一守卫上前，要车夫出示手令。

坐在女子身旁的小丫鬟探出了头：“是你们刺史老爷家戚，快些放行。”

那守卫却不为所动，行礼道：“知府有令，凡乘车、运物者须有官文手令方可出入，若您没有，便下来去那边候着，待我等搜寻后再进城。”

车上坐着的正是周刺史表妹的女儿苏苒，她撩起车帘，见城门边挤了好些人，看样子都是在等验视，蹙眉道：“此般不知要等多久，天黑之前都不见得能进去。”

那丫鬟见小姐不满，提着衣摆下了车，自腰间取了枚银锭塞到守卫手中，又道：“官老爷行个方便，想来周刺史也不愿见自家亲戚被拦在城外。”

守卫颠颠银锭，勾起嘴角。丫鬟见状，以为是行了，便叫马夫快些过去，谁知那守卫伸手将银锭扔到了车板上，横抬手中佩刀：“一是抗令不尊，二是意图行贿，若小姐仍拒不受检，便请随卑职走一趟。”

苏苒听得真切，见这侍卫铁面无私，不由烦躁。只她远道而来，不愿因自己给表舅惹了是非，便掀了帷裳下马。

“罢了，东西不多，小泞，去打发了车夫。”

车夫是二人在周边驿站雇来的，给了银钱也不多讲便走了，小泞手提木箱，她年纪不大，便显得十分吃力。

那守卫见二人如此，不再追究，立刀复又站回原位，静候下一位上前做检。

苏冉走至守卫身旁，抬眼问道：“你叫什么？”

“魏厉。”

他答得痛快，倒也不怕她存了什么心思，只看着后方来人。

怪人一个。苏冉在心中下了定论，抬脚踏入青州城中。

同总是阴雨连绵的阜迎不同，此处即便入秋也不见雨，只是潮些。天子之旁想来是福泽深厚之地，无战无灾，寻常百姓均为和善笑颜，非富庶之地所不常见。

青州同她十年前来时并无太大不同，日光晒在身上暖暖贴贴，苏冉一扫方才阴霾，细看街边铺面。十年前她曾到周立仁府上住过一月，那时周立仁只为通判，如今再来已成刺史。那些日子表姐每日都带好些糕点同她共享，自回了阜迎，便再没吃过如此口感的糕点。

她随着依稀的记忆寻着，竟真给她找到了文津巷口。

小泞在一旁早已汗流浃背，苏冉便叫她去寻个脚夫，自己则两步走进店中。

快至午时，糕点铺子里没什么人，贾章见有人进来，便笑着迎上来：“姑娘吃些什么？”

可苏冉哪还记得那味糕点姓甚名谁，只勉强记得形状味道，思索一番才开口：“是分了几瓣，像花儿似的，面儿上还撒着豆粉，可我不记得叫什么。”

按着这姑娘的描述，贾章看着一众木篮，却没有找到那花儿状的糕点。

花儿似的撒着豆粉……

贾章忽然一合掌，恍然大悟道：“黄豆果子！那可是多年前的样式了，只是如今不做了，”他回首大致看过，“黄豆方糕同果子只是样子变了，吃着味道还是从前，现下在后厨蒸着，马上出锅了，姑娘若不急便等蒸出来尝尝，喜欢了再买些。”

苏冉点头，贾章叫小二迎客，随后看向苏冉身后展露笑颜：“公子久等，还是照旧？”

身后之人这才开口，语气间带着笑意：“是，一包栗子酥。”

听到身后有人讲话，苏冉才知许是自己耽搁太久挡了他人的道，回身正欲开口道歉，看到那人却一时有些愣怔。

苏冉并不低，可身后年岁相仿的少年却还要高她一头。

那人着天青素衣，腰间环着墨色锦带更显身形修长，再往上看，本是一双桃花眼，却生得些许狭长，再没半分轻佻的样子，精雕玉琢般的五官分明却不失柔和，平添了几分亲近。形貌昳丽便罢了，偏生此人声音也温润悦耳，等她犹豫许久也不多催，只安静立在一旁，如此看来性子也是温顺喜人。

青州不愧是人杰地灵之处，才进城不出半刻，便叫她遇上了此等谪仙般的美人。苏冉内心感叹，不由看呆了。

觉察到目光，那少年垂眼向她看来，苏冉登时红了脸，急忙向后退了两步。

见她不言语，少年也不再看她，接过贾章递来的糕点后道了谢，转身出了铺子。

苏冉仍望着那人离去之处，待贾章将方糕端到面前时，方才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