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这个皇弟后头封的，食邑只得千户，虽是雍朝册封皇子的惯常规矩，可落在旁人眼中当是落了下乘，叫人不免比较说道几分，申度唯恐自个愚钝堂弟戳中裴佑痛处。

裴佑笑了笑，看起来宽容得很。

钱昔郁瞧着颇有王孙公子的傲慢派头，没心思跟他们这些，见裴佑笑笑不语，就把话题直接牵扯到自身关心的上头去，说道：“殿下近日大喜之事当属今日朝堂之上，苏巍可是齐王麾下大将，将他扯下去，齐王是要元气大伤的，圣人眼见齐王办事不利，也是会失了几分器重，可谓大喜。”

诸多勋贵间也有龌龊，以卫国公同襄国公家来言，两家起势起就为着辽东兵权数度闹得十分不对付，可惜襄国公棋差一招，叫卫国公府把辽东占据得极为稳当，嘴里头丢那么大一块肥肉，钱家理所应当然地深厌兰家，虎视眈眈地想要再撕咬回来，齐王不好，就是卫国公不好，钱昔郁自然欢愉。

申度却是道：“只是太过着急了些，现今晋王刚刚回京，朝堂应还是安稳些审视审视晋王，咱们这边突兀出手对付齐王，恐要被容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郭望鹤大笑回道：“度之实在多虑，要知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啊。”他挥手示意叫人上菜，对着邹祢言道，“如今只要邹侍郎稳住自身，刑部尚书之位便就是囊中之物呀。”

邹祢不理他们这些官司，见提到自己父亲，才拱手对着裴佑笑道：“皆有劳殿下费力提携，家父心中感念不已。”邹家因此得好处最多，他也不必做些苦心劝谏的假意惺惺作态，落在申度眼里头，这幅自在闲适姿态，十足十地碍眼。

申度想着祖父日薄西山境况，也没再说什么，但本该自家的权势荣华如今却要为他家富贵铺路，心头理所当然地不舒坦，不免怨愤叔父叫人握住把柄，连累自己父亲也失了圣意。

裴佑眼一瞥，心中明白这屋中的各怀鬼胎，他也不在意，只笑吟吟地坐到首位，招呼其余人坐下，说道：“白玉京的白玉腴可谓京中数得着的佳酿，今日可要好生品品。”

送走几人，郭望鹤将周遭侍奉的婢女也撵了出去，示意亲信守好门后，说道：“云滇那边事都已叫人安排妥当了，只等着圣人派出查的巡抚钦差一到，就能发现齐王与土司云家勾结颇深，夺民农田屋舍，掠财无数，鹤庆府民怨沸腾，齐王这回可是不容易脱身而退的。”

裴佑方才饮酒不少，正倚在窗边软榻上闭目养神，点点头，静了半响才淡淡道：“申家下辈都不算成器，隐隐透出落败之相，大司寇那般有擎天架海之才的，居然未教养出来个承继家业的子嗣，实在可惜。”

郭望鹤随手扯了把椅子坐到裴佑身旁，笑得满不在意道：“正因着如此，殿下您便是申家往后独一可依望的，申天官担了十余年的刑部大司寇，膝下那诸多门生子弟，手里头把着的秘辛，可尽数都要收拢入您手。”他略停，放低声音，“再不成，也还有两个侧妃位子供有心之人。”

裴佑睁眼瞧他，嗤笑：“太落痕迹，要叫父皇不喜的。”他目光落到窗外明月上。

这时候已然宵禁，外头一片茫茫深沉夜色，微凉的清月皎皎明辉洒在天地间，借着屋里亮堂堂的光可见那座帝京城最最高、白玉京也只能遥遥仰视的重明楼，宫灯将高楼点映得宛若神仙府邸，圣人最喜在楼上高台设小宴，向来唯有他最最亲近倚重之人在旁相伴，往前时候，一身玄色锦袍的裴恒最常出现在那儿。

圣人、裴恒、容家，如今还有个裴霁，多亲昵的血亲呀，裴佑把玩着那枚小巧精致的黄玉麒麟，金枝玉叶的皇子公主们从来比不得容家更得圣人喜爱。

他蓦地垂首笑起来，裴佑颜色肖似其母妃林淑妃，犹如缭雾远黛青山，天就的灵秀精致，只现在许醉得太过，眉眼艳色愈浓，戾气愈重，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透出股阴沉的刻薄来，浑不似平日那副叫文人雅士称赞的公子如玉温雅模样，阴恻恻瘆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