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雨下个不停,气温却依旧闷热。
李叔绕不过盼儿的请求,带着盼儿去了一家橡胶厂参观。
所到之处都是肮脏的器械,还有加工厂特有的化学气味,李叔本想靠这一次的参观,一劳永逸地让盼儿打消外出打工的念头,没承想她竟不愿离去,还说:“一天多少个铜板?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李叔赶紧收住这个话头,“这里不收劳工,再说要是盛家公问起你来,我总不能说言小姐在加工厂里拉橡胶吧?到时候就变成你有工作我没工作啦,行行好啦,别叫我难做。”
盼儿悻悻地点头。第二天,她自己徒步两个小时走到了橡胶厂,一身臭汗地站到人家厂门口:“哪里入职?”
看门的黑皮肤,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盼儿一眼,朝身后不知道喊了句什么,一个女子探出头来,朝盼儿冷声道:“中国人?”
盼儿嗓子在冒烟,却扯起笑脸,拼命点头:“对对对,我要入职。”
女子把着手里的毛巾擦汗,凝望了盼儿足有半分钟的时间,道:“进来吧。填表。姓什么?”
盼儿没说话。
“姓什么都要想半天?”女子高声起来。
“姓,姓诚,诚实的诚。”盼儿被她吓得声音都小了。
女子以一种几乎是审讯的语气,要盼儿填完了余下的表格,什么证件都没有要看,便给她分了围裙,手套,还有长筒雨鞋。
盼儿穿过树林,进入一间密闭房间,无法形容的刺鼻气味激得她几欲作呕。
可再恶心的味道,闻惯了,也就觉不出来了。
三个月后,行李仍旧没到,连李叔也不知道行李去了哪里。大海变得更宽,故乡更远,日子变得更加漫长,但盼儿不会再以泪洗面。
新洲没有冬日,后院的紫绣球树一月份还是会开花。
盼儿睡觉吃饭,瞒着一屋子的人外出打工,剩下的时间里,就对着大海给盛武杰写信,在房里写,在院里写,有时候为了看到更远的北方,她爬到屋顶上去写,凌晨四点就出门的她,边走路也会边打腹稿。她根本就停不下来,时常写到弯月高挂,眼睛实在昏花了才停笔。
她不知道这些信会不会像行李一样石沉大海,但她还是不停地写,若是停下来,她怕沉入大海的就是她自己了。
一个难得的雨后晴天,李叔带了好消息来:“盛家公托人捎话了,说是要特意告诉言小姐,他侄子一切都好,只是公事繁忙而已。”
“真的?”盼儿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啊,他可是盛武杰啊,是这世界上最高大,最周全的男人了,有什么是他做不成的?他当然一切都好!
那一夜是盼儿到新洲以后,第一次睡了整觉。
***
一九三一年九月,南京江宁。
监狱长吹着口哨,踩着皮鞋,在走廊里散步似的姿势,警棍路过栅栏铁柱,敲出叮当声响,清脆里带着些威胁。
走廊末端,监房门被打开。
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他衣衫落魄,胡茬凌乱,脚踝被铁铐禁锢在地,手铐为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腕间添了几圈红茧。
但他背脊依旧挺拔,在这昏暗幽闭的单人监房里,不知道他挺个胸膛是要给谁看。
“盛武杰。”监狱长的警棍在他半米宽的床板上轻敲,“起来。有人找。”
“华北如何了。”盛武杰张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生了锈的铁网在漏风。监狱长对着他的后脑勺撩起手就是一棍,“我他妈长得像报纸?废话多。”
七年来,鲜少有人看过他,小叔叔来过一次,告诉他自己爱莫能助,之后便消失了。冯绍祥来过两次,一次问他要盛宅地契,后一次来告诉他大伯已在狱中自缢,后来也没再来过,久而久之,盛武杰也就习惯了这种被遗忘的感觉。
探监室里,盛武杰坐定,面前的是个陌生人。
“好久不见了。”陌生人开口。
盛武杰微微摇头,“我不认识你。”
“我们在柏亚山见过。”陌生人说,“我姓夏,是你小叔叔的秘书。我知道你在南京的周旋,七年前往北岭运武器的那些事情,都是我负责的。”
盛武杰终于抬头:“那请问,战事如何?华北如何?东洋如何?冯绍祥说过的作战计划,到底是什么?”
夏秘书脸上绷紧:“不抵抗。”
盛武杰眉头微蹙一下,以为夏秘书没听懂他说的话,耐心地重复:“我问的是作战计划。”
“就是不抵抗。”夏秘书重复了一遍,“东洋已于沈城驻扎,冯将军...没有出兵。”
盛武杰头脑有片刻的空白,而后是整个人奋起的暴怒,手铐随着他手的动作砸向桌面,滔天的怒意尚未发泄,便被监狱长的电棍制服。
“老实一点!\"监狱长喝道。
电流使盛武杰半身痉挛,疼痛难忍,他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