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然。
淮水溃堤是不假,熙和帝还为此专拨了银两命京都府赈灾。后来京都知府郑澄回奏时说涝灾已处置妥当,只有几处民居受了灾,农田受的影响不大,不会影响收成。
眼前之景,便是郑澄拿了银两“赈灾”的成果。
令榕胥随即便向那兄弟二人道:“我们是朝廷派来查办粮储库失火一案的钦差,你们且将这短粮之事细细说来。”
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子便又接着说:“回大人的话,十月初,司农司来收粮,可这连天的雨,连日的涝灾,哪里还剩得下粮缴给官家。那司农司的司长陈平修便派了人来强抢,村长带着村里的成年男子去拦却也拦不住,还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如今这村里,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几户人家实在是无处可逃,便只是挨过一天是一天了。”
只见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狠狠落于尘土:“大人,救救我们吧!”
令榕胥忙扶了他起来:“本官知道了,这件事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展柔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兄长手中:“你们拿着银子带这孩子进城买些粮食吧。”接着又将身后那孩子拉到面前,俯下身柔声道,“和这两个哥哥去买些吃食,但你手里的这袋米要还给他们,好吗?”
面前那孩子点了点头,将那袋米还予了那兄弟二人,却又转身牵住展柔的衣袖,哽咽道:“阿娘……救阿娘……阿娘病了,救阿娘……”
一行人跟着那孩子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后才得见一座残破之屋,进屋后便见一人躺在土炕之上,面色惨白,已是奄奄一息。
“先拿这米煮些粥给这孩子的阿娘吧。”说话间,那兄长便已将米袋放到了一旁的灶台之上。
“还不知道你们兄弟二人叫什么名字?”展柔一边问,一边走到灶台处帮忙。
“回大人的话,草民叫吕安,我弟弟叫吕平。”
“多谢吕兄。”展柔向他微微一揖,“放心,安鹿村的村长不会白白死去,安鹿村的村民也不会失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吕安将米倒入锅中,米粒入锅时的哗啦声淹没了他的一声抽泣,半晌才开口道:“草民谢过大人。”接着又长长叹了口气,“这天灾本就难熬了,谁曾想……”
展柔看着眼前那强忍住泪水的男子,又转身看了看那病重的母亲和瘦弱黝黑的孩子,回过头,垂下眼,只拿起铁勺缓缓搅起了那锅中米。
锅中之物愈来愈稠,粒粒白米皆化而为粥,溢出清香。最是平常的一碗白粥,如今对于眼前这些人来说却是奢侈非常。
展柔望着他们,心间泛起一阵哀凉。
将至傍晚时分,一行人出了安鹿村后又向铁叶村、陈家渡村策马而去,却只在铁叶村见得与安鹿村同样的萧条之景,而毗邻淮水的陈家渡村早已无半分人迹。
回至京都城内,令榕胥便命人将那陈平修押来了御史台连夜审讯,那陈平修最是个欺软怕硬,欺弱畏强的,及见了这阵势便一股脑吐了出来。
原来那京都府尹郑澄自己将赈灾之款吞了大半,又与陈平修分了一些,后来陈平修一面去村落强抢粮食,一面又改了呈报给户部的纳粮数目,结果被例行巡查的宋靖发现,宋靖登时便将那陈平修下了狱。后来陈平修被他叔父陈广从狱中领了回去,沈晟便以粮储库的仓场侍郎顶替了陈平修。
可及至问起陈平修,沈晟为何要替他脱罪,粮储库为何起火,宋靖又为何身亡时,陈平修却是一问三不知,连连跪地磕头,令榕胥只得暂时作罢,将陈平修先关押至御史台的监室内。第二日天才亮,令榕胥便又命人将那陈平修提至堂上审问了一早,却还是一问三摇头,一跪三磕头。
“大人,陈平修或许当真不知,不若先查沈晟,再审陈平修也不迟。”展柔道。
令榕胥审了一晚又加这一早,已是头晕目眩,便点头应了,让人将陈平修拖了下去。
展柔躬身一揖退下,及出了正堂要回理事阁时却看见了桓白,于是一拜:“下官参见桓大人。”
桓白只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展柔急着回去整理陈平修的档案,希望能找出些与沈晟有关的蛛丝马迹,便又是一揖:“大人若无事,下官就先告辞了。”说罢便匆匆要走。
却听得桓白忽然开口:“陈平修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残叶而已,若再探得深些,恐非你眼下的地位身份能抵挡得了的暗流。”
展柔后退一步,看向那人,语气决然:“便是那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下官也要用这微薄之身探它一探。”
桓白转身望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
坚毅,决绝。
不留半分余地。
他只是不希望她卷得更深些,可这愿注定已是破灭。
自她着那袭官袍站在他面前时,自她踏入普贤院的那刻起,自他从她身边将她阿爹带走时。
那便,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