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心
陈何宪自记事起便知道他拥有叔父最盛的宠爱。
爱如珍宝,不过如此。
他也知道,叔父对他有着最深的猜忌。
他的父亲——叔父唯一的弟弟,因弑兄之心反被兄长所杀。
敬于养育之恩,畏于猜忌之心。
一面渴望叔父的爱,一面畏惧叔父的爱。
一面希望有一日被叔父抛弃,如此便可了了这多年来的折磨。
一面害怕被抛弃的那日到来,如此他便真真是这世间孤魂了。
一年前,叔父欲除展铮,他自请入局,做一个“死人”。
计划实施的很成功。
如此,叔父便不会担心展氏的回京会让陛下记起对展氏的愧疚而对自己不利了。
从此,世间再无陈何宪。
如此,他便能得到不掺一丝猜忌的爱了吧。
可惜叔父却没有带他回燕州。
便这样弃了他么……
因那人抱了必死之心,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展柔已让人将他的双手反绑至背后,又在他口中塞了布。
果然,陈何宪醒来后便如着了魔般,不停反抗着要挣脱束缚,才站起了一半便又瘫倒在地,口中含混不清地咿咿呀呀,本就不明的灯烛之火将他此刻面目映得恰似九幽间的魍魉一般。
展柔只那样定定看着他,这样一般居高临下的视角,她却不觉得那人渺小,反而觉得他所执著的那般念想让他拥有从未如此刻一般强大的力量。
一生摇摇晃晃走在钢丝绳上,一面是青云之端,一面是深渊万丈。
盛大炫目的爱与残忍冷酷的疑。
直至此时,仍逃不出那张缚了他一生的网。
从始至终,陈何宪在陈普眼中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他予他最重之爱,予他最深之疑,最终又将他丢弃。
可陈何宪心甘情愿做棋子,做弃子。
哪怕舍了性命,也要证自己的心。
“混蛋!死到临头,还不消停。”
一旁的况甫宁看着陈何宪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操刀便要上前。
展柔抬手将况甫宁拦下:“既然已是行至末路,况统领何必再与他置气。”
况甫宁只好将刀收回,却在方才展柔那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里转头不解地看她。一年前,他跟着桓白将展铮押入监牢。他清楚陈何宪于展铮的死意味着什么,也清楚今日抓捕陈何宪对展柔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解,如何此刻的她平静得异乎寻常。
***
当陈何宪入了陈府别院时,桓白于陈府外递上了自己的名帖。
陈广对这位稀客的不请自来存了几分疑虑,却仍笑盈盈迎出门去。
“不知大人前来,下官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桓白一心挂念着展柔,只想早早了结眼前这桩事,便只快步向正堂行去,丝毫不理会躬身向自己行礼的陈广。
陈广觉得一阵风过,略抬了头去,却只见得一个背影。
他这个太仆寺卿虽比不上御史中丞显贵,可他好歹担着燕国公堂弟的身份,在京都是个官都得敬他三分。如今及在桓白面前吃了瘪,陈广立时憋了一肚子气,却碍着眼下的风头只得忍着,快步跟了上去。
桓白走到正堂,四下望了一回,转头道:“陈大人,贵侄现下何处?”
陈广想到桓白或是为了粮储库一案而来,却不想他竟是明知故问,只好赔笑道:“大人可是贵人多忘事,舍侄不是正押在御史台由各位大人问话么。”
桓白眼底浮过一丝冷意。
“果然陈大人心里最看重的还是这一位侄儿。”
陈广脸上的笑意似有那么一瞬的凝滞,转而却又故作自然道:“大人说笑了,下官只这一个侄儿,自然看重。他若真做了错事,国有国法,下官自是不敢妄言,而且我这个叔父更有管教不严之过,下官……”
桓白只摆了摆手,将他打断:“既然陈大人对陈平修极为爱重,那咱们便先说他的事儿。”说着他便从袖中将一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卷扔到一旁的桌案上,“大人可还记得熙和十三年的海崖关之战?”
陈广虽只沉默,可脸上已明显变了颜色。
“大人身为太仆寺卿,掌我大盛马政,凡有战事,皆少不了太仆寺的查点清算,方才那一问只当本官没说。”他指了指桌案上的那一叠纸,“期间之事,大人与我心知肚明,我便不再多言。”
“大人之言,下官属实不明。”
桓白将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向那面前之人冷声道:“那本官再说得清楚些,当年你以太仆寺卿的身份替沈晟瞒了罪,现今你便以那当年人情与沈晟买下陈平修的命。”
“滔天罪名,下官这一身微薄确是担不得,何况只凭几张纸卷,大人便要治下官的罪,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