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
别月轩内烛火摇曳,映下屋内几道身影,他透过窗纸看去,却看不见她。
那一日于上谷,他得知她被俘于燕州军营。
当旗花绽放于天际的那一瞬,他以为她已无恙。在那耀目之光映亮雁北关时,他挥剑指天,策马而战。
可当他欢欣雀跃于与她重逢时,看见的却是那样静的她,静若冰封万里,苍茫空寂。她的呼吸那样轻,轻若白羽缥缈,一吹而落。
她让自己坠落,如一片雪,如一片羽。
——大人的真心话,便是展柔的真心话。
阿柔。
你错了。
他轻轻推开门,屋内的三人听了这声响都纷纷回过头看。
第一个回头的是贺若图。
他坐在离房门最近的桌子旁,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针挑烛花。看一眼烛花,看一眼榻上的人,看一眼烛花,看一眼榻上的人。
每看一眼那烛花,眉头都松一松,眼神都笑一笑,好似下一眼便能见那榻上的人醒来一般。及至下一眼见那榻上的人依然纹丝不动,眉头便又紧一紧,眼神便又沉一沉。
如此反复,反复若此。及听了门开之声回头见是桓白,便立时扔了手里的针,跳起来奔向门口那人,差点就要将桓白连人带门扑了出去。
第二个回头的是柳仁。
他定定站在榻前,看着榻上的人,一步不近,一步却也不退。浑身上下,如今似乎只剩下手指还能自如活动,却是不停地互相摩挲。
他将自己的影子笼于榻上,用影子轻轻将那人拥着,护着。纵是这缥缈的相触,也让他觉得,在她面前自己的存在至少还有一点意义。哪怕于她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哪怕于他而言,已是追悔莫及。
听得门开之声,他回过头,便望见一双深邃如渊的墨色双眸,望见那面容间透着的沉和静。望得再仔细些,便能捕捉到那如渊双眸浮起的痛与哀,便能感受到那沉静面容背后的滔天之浪。他虽从未见过那男子,却大概猜得了他的身份,于是缓步而过,躬身一拜。
第三个回头的是坐在榻前的柳宛。
柳宛将那榻上之人因发汗而覆在额间的几缕发轻轻挽到耳后,随即将帕子从盛着温凉清水的盆中取出,敷在那榻上之人的额间。过些时候又将帕子取下,用手去探那额间的温度,随后又换上一条新帕再次敷回额头。
而在那换洗帕子的间隙,她将榻上之人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慢慢地为那人舒缓经脉,动作极是娴熟。门启时,她才取下了一条帕子,及待将新帕敷上那人额头后,才起身向门口走去,同柳仁一般躬身一拜。
虽则这近一月来,桓白不在青阳,贺若图却曾派普那给他送去了一封信。因而他便知晓,除了贺若图外,这段时日还有眼前的柳家姐弟在照顾她。
他将那姐弟二人扶起,回身一拜:“多谢柳姑娘、柳公子。”
“展大人为救燕州百姓被俘受伤,自当该由我们妥善照顾,桓大人言重了。”柳宛缓缓道。
贺若图见这几人在门前拜来拜去,谢来谢去,实在耐不住,便将桓白从门口拉了进来。
“大恩不言谢,既然桓大人回来了,也该由你替我们轮轮班了。”说着又转身向柳家姐弟笑道,“二位已劳累一日,便先回去歇息吧。”
“我不碍事的,我可以留下来。”
柳仁急声说着抬步转身便要向里屋走,忽的却觉双脚腾空,身子一轻。
只见贺若图已三下五除二地将这位特别尽心,特别尽责,特别能吃苦的柳公子提到了门外。
及至出了门,柳仁还要往屋里冲,却见柳宛已笑盈盈出了屋,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道:“仁儿,长姐今日的确有些不舒服,你送长姐回去吧。”
“长姐哪里不舒服?”柳仁听得柳宛这样说,便忙扶住了柳宛。
“大约是有些倦了,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了。”柳宛说着便又向另外两人施礼道,“那民女与舍弟便先告退了。”
贺若图见柳家姐弟走远了,自己一个转身却又进了屋,及将门关上,回身便见桓白已坐到了榻前。他叹了口气,嘴角却浮上了一丝笑意,走上前去,拍了拍桓白的肩。
“大人莫要担心,今日大夫来看过,说展大人已恢复的很好了。眼下只有那额间的伤引发的淤血还需些日子才能慢慢化开,不过这几日大夫一直在给她用针,已有许多起色,想来不多时便能醒了。”
桓白听着贺若图的话,眼神始终落在她额间的伤口。他抬起手轻轻去抚那伤口,指尖触及那凸起的疤痕时不由得连着心尖也颤了颤,半晌才开口道:“多谢……”
话才说了半句,桓白转念想到,如今大盛与乌楚虽已结了邦交之谊,燕北三府也已与乌楚南部两城互市,可贺若图的身份毕竟太过特殊,更兼正值燕州平乱之期,故而此番贺若图入燕恐只他们这些京都来人并柳家姐弟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