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心
及至书房,祝缜海将那满目皆是书的屋子看去,道:“几十年来都是这般冷清,也从未见你添置些东西。”
“要那些有何用。”桓潜一面挑茶,一面应声,挑了半晌才满意地从阁架上取下一只茶罐向祝缜海道,“碧涧明月。霜之去岁端阳得的赏,可要尝尝?”
“瞧瞧这人,便是得寸进尺。”祝缜海一边走到案边席上坐下,一边笑指着桓潜摇头无奈。
桓潜作势便要将那茶罐放回:“那我可收起来了?”
“霜之的茶,我这个世伯自然是要尝的,你可别小气!”
桓潜捧着茶罐坐到案边,向祝缜海道:“说起来,这孩子总还是和你更亲些。”
“这可便是你多心了,这碧涧明月可是在你的书房,不在我那儿。”祝缜海轻言打趣,转而却又正经道,“如今你父子二人也算渐解了心结,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来,急什么。”
“若说我活了这大半辈子,竟是连这为人之父的事情都做不好。一个十几年没有信,一个十几年揣着事,剩下的一个还只是不着家。祝兄,你道我桓潜这几十年活的是不是真糊涂。”
祝缜海接过茶勺在茶汤里略搅了一二,而后放下只待煮出茶香。
“谁不是一生糊涂过活,你当我又活的有多明白。你瞧这茶汤,初而清澈,置久了也便染了浑。你我如他们这一般大时,谁不以为自己能一世活的清楚。等他们到了咱们这般年纪再往回看……”祝缜海说着便摆了摆手,“一般混沌。”
茶汤沸起,祝缜海取了一只茶杯替桓潜舀了一盏推到他面前:“喏,只这一盏,可不许食言!”
“便让你这一回。”
祝缜海品了一口赞道:“不错。”
桓潜才饮了半盏便将那茶杯推远了些,片刻方又开口道:“你可知他昨日去了何处?”
“知道。”祝缜海语声极是平静。
桓潜见祝缜海这般反应,只垂眼叹了一回,不再言语。
祝缜海听着这一声叹反倒笑了:“眼下看来,你倒真要比我糊涂几分。”接着又将桓潜的衣袖揪起一分又放下,“也难怪,脱了这身官服许久,过得如今这般自在日子,自是要将那滋味忘却几分。”
“我哪里是忘了,我只是不想……”桓潜一顿,转而抚案低语,“只是不想他再束缚自己。你从小看着他长大,也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情,他终究是不适合啊……”
“那你可知他适合什么?”祝缜海反问。
桓潜一时语塞,却只道:“难道便眼睁睁见他蹚了这浑水?”
“或是官场诡谲,或是江湖快意,或是田园闲适,不过都是一种活法罢了。如今他虽身陷于此,哪里便知日后他不会遂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桓潜只作酒般将剩下半盏一饮而尽:“从前没觉得日子长,如今瞧着那日子真是看不到头。”
“古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啊,便只管享如今的福气就够了。”
***
倚枫斋外,桓家的两个千金,一个坐在她爹身侧,一个被她爹抱在身前,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小栀指着夜幕星辰一颗一颗数过,“咦?那颗星星好亮啊,阿爹快看!”她兴奋地蹦了起来,将她阿爹的衣袖拧成了麻花。
被抱在怀中的央央睁着乌亮亮的眼睛,似是听懂了她姐姐的话一般,“咯咯”笑了起来。
桓谨顺着小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颗明星缀夜。他笑着轻抚央央才生出的柔软的发,问小栀:“那小栀可认得那颗星星?”
桓家小栀听见她阿爹这话立马扭过头去又仔仔细细辨认了一回,而后拍手笑道:“我知道!三叔教过我,傍晚西面天空最亮的那颗星便是长庚星。”
“那小栀可还记得阿爹教你念的诗?”
“当然记得!就是‘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嘛!”桓家小栀摇头晃脑,神态间竟还真与桓谨认真时有几分像。
桓家小栀背完后又向正满意冲她点头的阿爹道:“三叔说,七月初七就能看见牛郎织女星了。三叔还说,阿爹阿娘就像牛郎织女一样,但是阿爹阿娘比他们幸福多了,因为……”
桓家小栀故意买了个关子,惹的她阿爹竟真被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引得问道:“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有我和央央啦!”
桓谨只是无奈笑笑,竟不知他家三弟成日里给自家闺女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想着却听见旁边一人已将他这番心里话说了出来。
“思敬,可要把央央看好了,别让霜之引得也一般鬼精灵的。”桓潜一面说,一面又掂了掂小栀,笑道,“我的小孙女又长高了,也越来越淘气了!”
小栀只赖在桓潜身侧耍赖:“小栀才不淘气呢!”
“是是是。”桓潜笑着拍拍小栀的脑袋,“小栀最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