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络
姜映那时正处在极度悲伤中,没有心思去村委会开会。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村子里突然消失的这俩人一定是私奔去了,只是明面上谁都没有说出来,单单是看着这些被遗弃的孩子暗自摇头,叹息。
惋惜归惋惜,没有人愿意收留那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家家都很困难,实在没有闲钱再多养一张嘴了。
于是,那个叫做缓缓的小女孩儿就被村长收留了三天,后来被村子里一个单身瘸子收养了去。
殳觅馨每次下地干活总要从瘸子家后面的山路上经过,每次路过那,她总能清晰地听到缓缓的惨叫声。
那叫声的惨烈吓得她每次都加紧脚上的步伐,逃也似地扛着肩上的锄头和背篓往前走。
由于太害怕,殳觅馨改变了下地干活的时间,只为了避免听到那阵阵瘆人的惨叫声。
一次中午,她匆忙吃完午饭扛着锄头出门了,路过瘸子家的时候,正巧看见瘸子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背心面对着一棵枣树撒尿,殳觅馨低下头,想绕过去,却听到他朝她打了声招呼。
殳觅馨全身战栗,睁着两只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锄头捏紧。
那瘸子上下看了她几眼,朝着旁边的草丛吐了口粘黄的痰,然后又用手抓抓鼻孔,绕着她打量了一圈,就走了。
殳觅馨闻到来自他身上的那股臭味渐渐消散,意识到他已经走远了,整颗心才放松下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家,因为她不敢再下地干活了,不知道瘸子会不会在地里等着她呢。
她转身往回走,走到房子的侧后面时,看到那扇破旧的窗户那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人脸来,殳觅馨被吓得大叫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泥地上。
因为是大中午,又因为刚认出来那是缓缓,殳觅馨心里的害怕减少了些,听到缓缓叫她姐姐,声音沙哑可怜,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子前面,害怕地看着她。
直到现在,殳觅馨仍然记得缓缓那时的脸,曾经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村里人口中所说得城里人家来的小孩,小脸蛋白净圆润,穿的衣服总是村里人从未见过的,时髦又干净。而现在殳觅馨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那一双眼睛仿佛是在向人求救,她抓住铁栏杆的小手上布满了污垢,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缠绕在手指尖,她嗓子哑了,却仍然大声呼喊着姐姐。殳觅馨年纪也不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心很痛,觉得小缓缓过得很可怜。
为此,殳觅馨回家总要跟姜映说几句小缓缓的事,那时候姜映成天卧在床上流泪,久而久之郁郁成病,无论谁跟她说话,她都置之不理。
殳觅馨于是每天中午做好了馒头,总会用花布包一个给缓缓带过去,她看见缓缓头发长了,一直长到了屁股上,就将自己头上曾经父亲殳伯印买给她的皮绳送给了缓缓,并且还隔着窗栏杆教她怎么编头发。
后来某一天中午,殳觅馨和往常一样,做好了大馒头准备给缓缓送去时,看到一堆人围在瘸子家门口。
殳觅馨预感到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因为她看到村长也在那,并且村长还被来的那几个陌生男人推搡了一把颤颤悠悠地摔倒在地上。缓缓被其中一个男的抱在怀里,那男人像是要保护她似的,故意站在最后面的位置。
瘸子被他们打得奄奄一息,脸朝着土地趴在地上,殳觅馨看见瘸子痛苦地□□着,头旁边有干掉的血迹,再仔细一看,里面还有两颗黄牙。
殳觅馨听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普通话,猜想到他们是外乡人,但她不明白说的是啥只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了缓缓的妈妈,也就是龙欢老师,仿佛还说了缓缓的爸爸。缓缓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殳觅馨站在山腰上遥望着她,手里拿着还留有温度的白馒头。缓缓仿佛感应到她似的,趴在那人身上,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她。她抬起手,木然地朝她挥挥小手,手腕上,还绑着那根殳觅馨送给她的黑色小皮筋……
殳觅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也许崔岩络就是缓缓。只是,为什么她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呢?当年她被那群人带回城里之后,过得怎么样呢?还有,她怎么会知道殳荇的呢?她记得,她每次去见缓缓,殳荇都没有待在她身边的,话说回来,即便她知道她有个弟弟,她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初殳荇的失踪也许她知道点什么。或者,现在她就知道殳荇在什么地方!殳荇当年是跟殳觅馨一起住进赫连家的,有一年,他们姐弟俩跟在姜映后面跟她一起去菜市场的途中,殳荇突然消失不见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消息,连警察也找不出任何线索。
一切的一切,殳觅馨都想知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崔岩络到底是不是当年的缓缓。上午的课,殳觅馨什么都没听进去,中午下了课,她紧跟在崔岩络后面,看着她背着书包走进了学校的花园里面,在一个红木长椅上坐下,从书包里面拿出一盒便当,慢悠悠地吃起来。
殳觅馨犹豫着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