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
姜妈妈开始语速飞快地盘点起来。
“十三队你那个同学刘明飞,上学时候样样不如你,考的大学也不如你,人家后来又考研读博,现在去了深圳,年薪60多万。”
“六队邓良家的小闺女比你低两届,人家读了研究生留在了北京,进了国家单位,一月工资好几万,各种福利发下来都没啥生活成本。”
“十四队老曹家两兄弟都上了研究生,人家在建筑院一年几十万。”
“八队郑海你记不记得,初中时候是你同桌,读了博士现在是造火箭的……”
“你是咱村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闺女,你上了学有啥用?卖机器谁不会卖?你白读恁多书,成天混社会有啥出息?我都觉得你丢人!”
陈实目瞪口呆,赚几十万高人一等吗?姜念尔赚得更多呢,可是在她父母眼里,别家孩子都是光耀门楣的金枝玉叶,自家闺女却是那烂泥地里的一根野草。
姜妈妈几乎是不歇气儿地把村子里有出息的人给点了一遍,姜念尔坐在沙发上死死地咬着牙,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一锅岩浆在沸腾,脆弱的头骨已经被炙烤得只要伸出一根指头戳一下立马就会炸个开花。
满胸腔里都是旧伤在愤怒,在嘶吼,在叫嚣,在发疯,拖着她奔赴死地。
姜念尔怒极反笑,冷冷地质问道:“妈,你真的是爱钱?那我给你钱你为啥一分都不要?你不就是想让我和如男念硕士念博士进国家单位,好让你脸上有光?看,我一个绝户头养出了两个女研究生!这个光就这么重要?”
“你恨自己没机会念书,一生辛苦。现在又嫌弃我和如男让你丢人,如男毕业嫁走两年多了,一个电话都没给你打过,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儿?”
掌风迅疾,陈实搂着姜念尔偏了偏身子,硬接下了老丈人甩过来的一个巴掌,老头子不亏是当兵出身,这一巴掌震得他肩膀发麻。
陈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姜爸爸,这老姜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劲儿,是要打死姜念尔?
转念一想姜念尔自小就挨打,那时候老姜年富力强,下手只怕是比现在更重,一个小女孩儿是怎么平平安安活这么大的啊。
陈实终于忍不住脾气上头,知道这老两口这会儿压根儿也劝不住,也不管礼貌不礼貌,直接拉着姜念尔上楼进屋了。
楼下传来叮叮咣咣敲打和吵架的声音,姜念尔呆愣愣地坐在床边手里玩儿着助听器,眼睛里居然没有眼泪。
陈实第一次领悟到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他觉得姜念尔没疯真是她顽强,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要活活逼死孩子吗?
过了一个多小时,姜妈妈上来叫他们下去吃饭,陈实兴趣缺缺,菜也没怎么吃,就盯着姜念尔吃了满满一碗饺子。
呵,打成这样闹成这样,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吃饱饭,这也是个本事。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洗了澡就早早进屋歇着了,农村自建小楼房间面积大,房顶还高,空调热不起来,都不如在淋浴房里晒浴霸暖和,陈实缩在厚厚的棉被里搂着姜念尔聊天。
“同样是北方,你们这儿比华都冷多了,你小时候都怎么过的?”
“小时候家里还是老平房,还有两间瓦房,连煤炉都不舍得烧。睡觉前用热水烫烫脚,趁着那股热劲儿赶紧躺下暖被子。我和如男打小就手脚冰凉,半夜被窝都冷透了,她睡相不好还挤我,冻习惯就那样了。”
姜念尔似是想起什么,在黑暗里笑起来:“我从小就不服管,自记事儿就一直挨打,挨了打也不认错,就梗着脖子挨着。上小学时候还贪玩儿,但是我觉得学习很容易,稍微一听就会了,可我爸妈就觉得我叛逆。”
“有好多次,就冬天这样的夜里,他们把我拎出去冻着,我就穿着个秋衣秋裤在院子里缩着,直到浑身冻僵了再被他们拽回屋里,反正就是不认错。”
陈实脑门直跳,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只觉得心惊肉跳:“你犯了什么错?”
“太多了,记不清。说话顶撞,作业写得不好,跟同学打架……什么都有。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当父母是个很难的工作,遇上我这种冤种孩子,他们也是没奈何。”
陈实叹一声气:“就不能好好说吗?管孩子一言不合就打,放到国外是要剥夺监护权的。”
姜念尔又笑:“分孩子。我妹妹就没挨过一指头,因为她从小一直都很听话。我爸对她连说话都不大声,怕吓着她。”
陈实哼一声:“最听话的一走就不回头,想来那些年在家里过得也很痛苦?”
“是没打没骂,但我妈说话那样子,哪儿疼扎哪儿,乖孩子也受不了。”
过了零点鞭炮声炸响,城市里禁燃禁放管得严,农村就自由多了,陈实觉得这里年味儿还挺浓的,就是人味儿稀薄。
姜念尔似从梦中惊醒,又像被噩梦深魇,抱着头痛苦地呜咽着,陈实怎么也叫不醒她。
怀里的人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