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
儿挣扎着,感受到他的怀抱后又瑟瑟地缩起来,口齿不清地念着些什么。陈实凑过去仔细听,听见她一直在说“我上不去,上不去,我真的上不去!”
陈实轻轻地拍她的背,温声问她:“姜姜,醒醒,你要上哪儿?”
还是一句含糊其辞的“我上不去”后,姜念尔忽然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摸自己的额头,“刷”地冒出一层细汗。
陈实把她搂进怀里,细细地掖好被角,心口疼得直发紧:“怎么了,哪儿上不去?”
姜念尔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起来:“老鸟飞不起来了,让小鸟使劲飞。我就是那只小鸟,我用尽了力气飞,精疲力尽地几乎要扇断了翅膀,我找到一处枝叶繁盛的树杈,一根一根地衔来小树枝给自己做了一个温暖的窝。”
“可是老鸟只想让小鸟飞,飞到树冠的最高处,站到最高的枝丫上,让所有的眼睛都能看见,看,小鸟飞得多高!可是最高的那根枝丫最细,做不得窝,无遮无挡。”
“别人家的小鸟有老鸟护着,我没有。”
“我上不去,我飞不动了。”
陈实低头轻轻地吻住怀中人,满心满怀都是爱怜:“姜姜不怕,小鸟有家了。”
说起这么沉重的话题,两个人再也无法入睡,姜念尔似是把积攒了将近三十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倒了出来,一口气不停地诉说着她那不见天光的悲惨童年以及少年时代。
整个村子将近千户人家,没有儿子的家庭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偏偏老姜家的几个兄弟姊妹们格外不是东西,上门指着姜念尔还未出月子的妈妈的鼻子骂他们家死绝户。
姜妈妈抱着还未满月的小女儿咬碎了牙,当时就托人要把小女儿送人,还撕了几尺红布给小女儿做了一身红彤彤的新衣裳,不料所托非人使小女儿落到了人贩子的手上。那年月十里八乡谁家是干倒腾孩子这种事儿的大家都知道,姜妈妈当时就悔了。
姜念尔哭着喊着要找妹妹,父母终于软了心肠把小女儿要了回来,然后扎了输卵管,从此以后再也不想生儿子的事儿。
姜家两口子疯了一样地逼着女儿们好好学习,姜念尔这个不省心的泼皮孩子天天挨打,见天挂着伤瘸腿耷眼的,连村里人见了都忍不住直咋舌,这么打也不怕把孩子打坏了啊。
那么打,打坏自然是早晚的事儿,姜念尔硬是一声不吭,活脱脱把自己拖成了半聋子。上学那么多年,就是靠着尚能凑合的一只右耳过来的。
她甚至早早地学会了看唇语打手语,早早地预备着过彻底失聪以后的生活。
陈实捏着姜念尔的耳朵,除了揪心,没有别的感受。
姜念尔往他怀里钻了钻,捻着他领口上的一根线头往外扯:“大概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寒假我考了第二名,我爸在院子里修自行车,刚好把车胎扒了下来,听着我的成绩就来气,顺手抄起工具箱里的锥子扎我的手心,扎的满手都是血,当时只知道怕,吓得嗓子都哭哑了,都忘了疼,哭完两三天都说不出来话。”
“挨打挨骂的时候也会怕,过去那个劲儿我就继续犟。长大以后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在犟什么,毫无意义。”
“四年级升五年级暑假的时候,我从年级第一跌到了第三名。那时候有个粗心的毛病,明明会做的题就是会搞错。我妈让我跪在大门口反省,邻居们人来人往地有人笑我,有人心疼我,有人劝我爸妈赶紧把孩子带回家,没有这个必要。”
陈实紧紧地搂住了姜念尔,感觉他即将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旧事,整颗心都提着。
姜念尔深吸了一口气:“我妈把大门关了,眼不见心不烦。有同校的学生听说了以后,特意跑到我家看笑话,还有人冲着我吐口水,就是从那时候起,好多人都喜欢欺负我。因为他们知道我的父母不会给我撑腰,我在外面和他们打架,打输了爸妈说我是废物,打赢了他们就再打我一顿,说我只会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