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这么大,胡芳容还是头一回来当铺。
原因无他,不合适尔。
这世界上,总有种种的不合适。譬如说巿井小民给出生的女婴儿买一只长命锁,是不是不合适,譬如说使唤女孩儿做轻省的、打下手的活计,是不是很合适,譬如说保护好自己家的女儿,教她天真烂漫、吃饱穿暖地长大,挑选一个好人家,陪送嫁妆,吹吹打打送出门,是不是很合适。当然,天真烂漫,善良有教养的闺房女孩怎么能知道当铺这个地方,肯定不合适,假设豆腐店里的小儿子和父亲一起去当铺见识一番,讨价还价,伶俐机灵,是不是就合适多了。
可胡芳容明知不合适,一个正值待嫁年龄的大姑娘,但只要一想到她要去当铺典当,就兴奋不已。
管他合不合适呢,胡芳容想,我愿意。
胡老爹和胡芳容商讨了一番说词,假设当铺的伙计问起来该怎样作答,当铺里的先生问起来该怎样作答,如何自圆其说,如何假装自己是进城的农村人。
胡芳容的剧本是这样的,农村里的爷俩上砍柴的时候,遇见被困在山林中的老头,经过这样那样的营救,老头表示感谢,拿出一锭金元宝,爷俩欢欢欢喜喜来当铺里,只因为金元宝太过值钱,平时哪里用得着金元宝,想来换铜钱和银子,用来平时花销。当铺里的鉴宝先生观察一会儿,说,这不是金元宝,这是外面有一层金箔的铁元宝,胡老爹立马装作大受打击的样子,忿忿不平,再问这好歹也有一层金箔,可以换多少钱,先生唤伙计拿来当票,说外边确实也就那一层金,不然一个铁疙瘩我们可是不要的,大约能有几个大钱,爷俩儿也就换了几个钱,唉声叹气走了。
胡老爹也觉着这剧本很好。
这不,好容易来一回城里的胡老爹带着儿子,买了平日都不敢买的豆腐,只想着金元宝能换钱呢。
一路上,胡老爹是老实往前走,小儿子胡芳容头一回来县城,头低着,一会儿又忍不住左扭右扭,胡老爹不耐烦,一把拉起小儿子,把她拉得一趔趄。
“老实实的,别给你老子丢脸。”胡老爹骂。
胡芳容撇嘴,老实巴交跟着走。
阳谷县的当铺就那么一家,老字号,在谷子胡同巷里,旁边就是棺材铺和卖纸人花圈的,人丁很是寂寥,也有一个打扮平凡粗布麻衣的百姓来典当棉衣。
鉴宝先生在叫唱:“破洞旧皮袄一件,缺襟,断袖,虫吃鼠咬,死当是活当?死五百,活当二百。”
胡芳容打眼一瞧,精精神神一件皮袄,应该是羊皮,怎么就是破洞旧皮袄了?当铺贬物贬得厉害啊。
但百姓毫不介意:“活当,冷时候再来赎。”
鉴宝先生又道:“月息八厘,当票就先写十个月罢。”于是鉴宝先生龙飞凤舞在纸上写几个大字,盖上印章,又在柜台里数出二百个钱,至上掷下,而百姓呢,他把皮袄高举过头顶,递给这鉴宝先生。
不因为别的,商铺里的柜台是真高呀。
胡老爹不是矮个子,胡芳容打眼一打量,当铺的柜台得到胡老爹头顶高,她曾听胡老爹讲过,当铺所以要高柜台,无非是怕挨揍。凡当东西的人,都是遇事缺钱的人,心里大都不大痛快,再加上鉴宝先生故意贬低货物,估价甚低,自是心里有火,一旦一言不合,挥以老拳,或抓当铺先生的衣服,这可不新鲜。
当皮袄的百姓走了,胡老爹父女仰视这先生。
鉴宝先生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年龄也不大,他俯视着胡老爹父女,胡芳容居然觉得眼睛很享受。
胡老爹搓着手,满是皲裂的大手搓得发红,他嘿嘿发笑:“先生,你瞅瞅这个。”他掏出一个元宝。
鉴宝先生眯着眼仔细瞅。
胡老爹满脸憨厚的笑,用语言将父女二人商量的说辞如此那般地说,鉴宝先生听得是连连点头。
鉴宝先生接过这元宝仔细检查,用手掰了掰,在眯着眼打量金宝上的牙印。鉴宝先生笑了,对着胡老爹胡小儿十分和蔼可亲:“可见是老丈您平日积德行善,招福报了,这金元宝成色不错,我用手估着约有五两,你若是死当给你四十两银子怎么样,您今年大可歇歇了,光这金元宝就够您一家吃喝不愁了。”
把胡老爹和胡芳容震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真……真的金元宝?!”胡老爹摸过金元宝的手哆哆嗦嗦,这回的神情可完全不是假装的啦。
“自然是真的,我看您老也是有见识的,瞧,这儿有个牙印,平民百姓只知道真金不怕火炼,哪知道真金其实是软的,硬才是假的呢。”鉴宝先生笑道。
胡芳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她想起家里六间木头房屋,好些年头,家里早商量着要置办成砖瓦的。
鉴宝先生催着问:“写下当票就换成钱?”
胡老爹抖着手,说道:“先生,元宝不当罢。”
“啥?做什么不当?你平日生活在村里,这金元宝也就摆着好看,还容易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