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所谓·可能
再过不久便要入京,他们如常寻一处客舍休息。恐怕这也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同在一处休息。
夜里点起烛火,铺纸研墨,李淑慎发了会儿呆,提笔写下的却是“谢怀归”三字。
年少恋慕他身姿容貌,恋慕他才学出众。梦中惊于他黑暗一面,知他也懂酷刑用权,惧他冷漠目光。而今敬他心有山河,皎然似月。
多面如他,确是没有辜负她年少倾慕。
李淑慎从来想他从容不迫,无人可将其轻易扳倒,不想他竟可能折于不治之症。
才智如此,上天何故吝啬,不叫他多留人间?
名医?神医?可有药可医?
草草写下几张纸,李淑慎将笔投入清水,看墨色染开。
她的眸子一闪,似乎想到什么。
不治之症……倒也不是毫无可能。
鸡鸣日白,一行人千里迢迢,终于归家。然而就像千帆靠岸停,不久便会各向东西。
小人诬告谢怀归的事被压下,但小人的眼睛不会就此闭上,如毒蛇般在暗处窥探着。
谢怀归去往的宁潭有水灾之患,谢怀归为此事殚精竭虑,探访地形,寻求对策。
北边有郑城,处国之边界,京中难知其况,于是派戚如云前往。
魏洛东不入官场,但生意经营之大也难免被盯上,暗流涌动,他自有其打算。
至于李淑慎一直希望前往的北郇,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事实上,那曾是流放之地。她要去北郇的消息一出,有人暗地讥讽嘲弄。
莫非流放罪人之地也有什么风俗?叫李大人写一出好冤案来?为恶人也作词唱曲?也不怕命丧他地?生来富贵的人真是天真至极。
李淑慎听着种种言语并不在意,其实这世上除了亲友,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做这些事啊,不是为得一些浮名,也不是为叫人感恩戴德。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她只是觉得这是可为之事,于是她便去做,打发了她这多来的无意义的时间。
这样行事当然也有关她背景,她有足够的底气去做想做的事。于是她没有浪费一分一毫,凭着自家的地位,说旁人不敢说之事。她对朝中一些高官所做的错事直言不讳,谢怀归尚还习惯用言语修饰一番,她却似乎疲懒,没有一点拐弯抹角。她一个写词的人,谁能说她不善言辞?只是在上奏污秽之事时,她不肯多为其多费一丝心思。
他们四人一路走来,慢慢担起自家交付的责任,担起自己的姓氏。肆意妄为的年纪已过,大家都在向圆滑靠去,而李淑慎似在圆滑上却逃了课。她的言语只对亲友和可敬之人柔软,对余下的人便是生硬。
“李采官连日来可是弹劾了不少人啊,现在可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落在自己身上了。”魏洛东拜访李淑慎时说。
“问心无愧者仍是自在的。”李淑慎笑答。
魏洛东点点头,同她看池中鱼群。池中的鱼聚着散着,为人喂养着,为人观赏着,它们又会有什么思想呢?
“虽说如此……问心无愧者也会有小人叮咬。”魏洛东看着池塘,轻叹,忽想起谢怀归被诬陷之事。“时时提防仍会怕疏漏。”
李淑慎低头看鱼群:“拥有超常人的东西总会被注视,不管是财富、美貌还是才华。这些注视中也总有些不怀好意。”
池里的鱼安逸太久,即使人离得它们如此近,也不担心会被捕捉,依旧一动不动。
“是如此。”魏洛东点头,他看向李淑慎。她因四处奔走皮肤不再如京中贵女们那般细腻白皙,但她眼里亦有着他人没有的黑暗与光亮。他看她墨色的长发一如年少。他看着她,心里便生了忧与怕,他道:“纵然是巨象之躯呢,也会怕蚊蚁成群啃咬啊。”
她指责过太多人,即使他们罪有应得,但不明不白者大有人在。他担心,担心她会受到伤害,担心就算是李家也护不住她。不怕一位君子的憎恶,就怕一群小人的记恨。
李淑慎笑着摇摇头,接了句似乎不搭边的话:“父亲已经决定要告老还乡了,母亲也同意了。”
魏洛东听了愕然,快问:“真当如此?可是只你自己……”
“便是怕蚂蚁啃咬。”李淑慎冲他笑笑,“也不是怕自个被咬,而只是怕啊,所在乎的人受牵连。”
父母只要她一个女儿,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要孝,更该有忠。父辈陪着这个国家从弱小走来,为子女也希望陪这个国家走上长长的一程。
“我早已不该叫人护着了,接下来的路本是该我一个人走的。”
魏洛东听了沉默不语。许久才笑:“好啊,好啊,是该如此了,我也本该如此。”
魏洛东从来没有为背离家中期许去行商而感到后悔吗?其实不是,他也悔过,他不是为这条路上遇到的困难感到后悔,他只是后悔他好像没有真正担起家里的一份责任。子辈远离朝廷,父辈渐渐老去,魏家或许不久便不再于朝中发声了。
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