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伏山(三)
却说昔日的魔尊印天手下统有四大魔将:帝修、羌芜、苍忮、玄英。
成琴或多或少,皆有过一面之缘。
唯独对于羌芜,因其早在她诞生之初的那场神魔之战中形神俱陨,所以有关她的寥寥数语,不过都是从别处得来的听闻。
其后,印天魂灭,至邪金丹为帝修所夺,魔尊之位易主,幽冥之地至此迎来新的至尊至强者。
这一日,成琴闲来无事,照例守在魔尊殿前抚琴。正陶醉着,直觉一道阴影覆下。
她抬眼一看。
来人精壮魁梧,披风着身,高鼻深目,愈发显得眉眼浓烈而眼神锋锐,英气勃勃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与帝修曾同为魔界四将之一的苍忮。
却见苍忮如往常淡淡瞥下一眼,浓眉斜飞入鬓,带着不尽的轻蔑与永恒的傲慢——成琴知道,他自是瞧她不起的,但不妨碍她依旧为他的气势所慑。
披风扬动,那健硕的背影也随之远去。
琴音渺渺再续,披风下那对缕金乌靴微一停顿,像是应声抵上一堵无形软墙。淡薄冷雾拂绕过他的宽肩侧影,苍忮凝眸兀立,率先听得一阵戛然而止的求饶话音。
甫一踏入大殿之内,紫柱金梁巍峨宏丽,颤栗的回音遁入四面八方。帝修正闭目肃坐在魔尊之位,眼角轻轻上扬,锋芒暗藏。
但见其方额重颐,宽朗分明,却有一字坚纹,天荒地老般竖刻在眉间,仿若欲壑难填。一只魔灵跪伏于他的掌下,停留在那满面惊怖的神情上,身影轮廓被一团骤升的幽焰遽然吞没,下一刻,便是转瞬成灰。
苍忮不动声色,一步步走近。
足音跫然。
殿中金碧辉煌,好似一襟晚照的黄昏。
他冷眼望着魔尊之位上阖目静坐的帝修,不知为何——妖魔从无衰朽之说,然而那一张苍劲的脸上……即使他已夺得至邪金丹,成为魔界至尊,统领十方妖魔,然而那一张苍劲的脸上,似乎总多了几分伤情的滋味,不复当年意气。
失去心中所爱的痛,难道真有那么深刻?
此番犹疑,却不禁苍忮细想。
轻微的不解,潜藏的意动,及至冷眼旁观暗处鄙夷尽生。以对手的伤痛作酒肉,嚼出几分畅快滋味,可他终究不屑沉沦于这等虚幻的快慰。
彼时神魔大战,茫茫血雨腥风,死伤无数,魔尊印天亦魂灭于众神力之下。
其后,魔界内争,群龙无首,各方蠢蠢欲动,皆各自为营。论修为功法,他不敌帝修,又为其暴虐所慑,潜心伏意以视间,伺机而动,却也落回如今这俯首听命、不敢动摇的下场。
苍忮躬身立于阶下,方收敛住心神,沉声道:“回禀尊上,经探查,赤魂珠确是在琼华手中。”
良久,雄浑之声自空旷的殿内响起,犹有回音:
“如此,当如何?”
苍忮颔首应道:“赤魂珠乃天界至宝,神魔一战,诸神陨灭。我探得穆渊等上神仍在闭关,现今天界式微,既已料定琼华不会松口,为早日助少主恢复真身——不若强取。”
“如此……也算不负羌芜当年的牺牲。”
苍忮话音一顿,方在此时见帝修缓缓睁开双眼,阴鸷的目光穿过大殿,仿佛再度陷入了回忆。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时间没能抹去他眼底的离恨,然而局囿于过去的将领,注定是无能的。
幽冥之地,修为至高。
一朝惜败。他认,却也不认。
苍忮伏下身去,嘴角噙着微不可察的一丝冷笑,愈发敛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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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暗夜之中,幽冷月光下,依稀可见幽冥之地一处奇诡山境内,苍忮正独坐于自己的殿阁之中。
他漫不经心斜倚在榻上,肘弯支着弓起的膝盖,居高临下,隔着轻轻摇动的赭红色珠帘,睥睨着座下正在同自己报禀魔务的蜘蛛精。
琉璃台上,几朵红梅在瓶中悄然绽放。枝干遒劲挺拔,投映出婀娜身姿。仔细一瞧,才发现其中一朵并没有影子,微微摇曳着,唯有暗香浮动。
直到殿中的话音落了,静了。
蜘蛛精鬼姬一双潋滟的眸光收敛,迤迤然退下身去。
那朵没有影子的梅花就继续微微摇曳着,不多时,散为一片绯红迷雾蜿蜒落下,竟是窈然化相为人形,一个女人的背影,信步朝苍忮走去。
珠帘被一只宽大的手从里头拨开。
苍忮手背抵着一串凉滑的珠子,倾身抬眼,面对那清丽姿容,仰头顺势一口抿下杯中酒,闲情一笑道:“来得正好,我有东西给你看。”
半幅串珠拥簇在一处,垂荡间泠泠作响,一溜斜向上撇去,帘影灯昏,宛若撩拨开美人脸上的一层珠帘面纱——但闻得一阵幽幽暗香,那颤悠悠倾斜垂坠的帘幕下,一双妙目凝神端相,暗自衡量,轻衫薄袖散发出淡淡灵气,衬得肤如凝脂,犹带楚楚动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