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伏山(三)
却是隐伏山上琼华手下的女弟子踏雪。
只见她长身玉立,一双皓白素手,落在那雾绡轻裾上,十指纤纤,不见银戒。竟是悄然依托部分元神炼化的无情戒作分身化相,暗中来往于幽冥之地。
夜阑更深,踏雪一径沉下去嘴角,眸光幽冷,不见一丝笑颜:“琼华已自天界归返,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苍忮不紧不慢放下酒樽,似有些变得神情淡漠,忽又想起什么,头也不抬道:“听说,梦魇那一日也出现在了隐伏山?”
回想起当日从自己掌下逃脱,形如游魂的那个身影,踏雪沉思了一会儿,不禁秀眉深蹙,偏过头来问:“他究竟是谁?”
苍忮轻一抬下颏,墨黑眉峰承着灯影,眯起眼来望了一望踏雪身后的幽暗地域,方沉声道:“他是帝修与羌芜之子。”
“……当年神魔交战,羌芜与我同为四大魔将,因不敌琼华,中了她的寒冰咒。羌芜为保腹中之子,牺牲了全部修为,最终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也因此,梦魇自降生后便形如游魂,无法动用真身,致使修为停滞,唯有一身来去自如的本领,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会动及根本。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再受一次寒冰咒。届时,道尽途穷,他必定会元神溃散,灰飞烟灭……”
苍忮料定,帝修虽已经布下魔尊之令,令他派手下到往隐伏山;梦魇此番必定是为急于恢复真身,故而亲自前去探听赤魂珠的下落。
依踏雪所言,既然赤魂珠上溅有的印天之血令天界如此忌惮,他们确实可以试着一探赤魂珠上封印的究竟。
如此看来,梦魇虽然修为不高,但那身来去无踪探听自如的本事却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个祸害……思及此,他的眼中不由地透出一线寒光。
存着心中几分思量,苍忮略微侧眸,轻一挥手,琉璃台上霎时现出一只古铜色的灯盏来。
那灯的模样瞧着甚是普通,唯有一簇豆大的灯苗寂静燃烧着,却遇风不灭。
“——长明灯!”踏雪大吃一惊,顿时脱口而出,“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你不必管。”苍忮游刃有余一笑,高壮的身型掩住踏雪纤细的背影,便是将双手搭上香肩,令她坐在了琉璃台前,共同注视着那盏灯火,继而沉声附在她耳旁:
“我说过,印天炼就至邪金丹,与它毁灭无穷的威力相比,更另有一种重塑之力……”
“长明灯火,风吹不灭,水浇不熄。灯内所蕴兰因妙火,若有人愿以百年修行为祭,便可试将所念之人尚存在天地间徘徊的气泽拘于灯内蕴养。”
“白榆那老头,满肚子虚情假意,造起东西来倒是有一手。长明灯集魄,至邪金丹塑魂,待我得到了魔尊之力,你还怕你娘回不到你的身边吗?”
苍忮说着,目光垂下来,落回到她的一张俏脸上,愈发贴近了,偎在那温热耳畔,柔声道:“我说过,只要你肯好好帮我,你想要的,我一定都会替你实现。”
夜色如水,那对咫尺之距的身影处在一片浮动的灯晕里,像是破晓时分,月华浸润下摇摇欲坠的露珠上的投影,微光闪烁,失去热烈的原色,渐渐,渐渐化作一只浓黑的粼粼的蜘蛛的眼睛,悄然静默,暗中窥量,无声无息攀附于殿阁门外,八足灵巧折动,神不知鬼不觉退去。
昏暗的殿阁之中,唯有长明灯的一盏灯火。
那寂寂火光映在踏雪深色的瞳仁里,不断跃动着,渐渐窜跳出好多个重影来。
灰烟缭缭,烈火燃烧桃木的裂响,每一下都使她感到尤为刺痛。她仿佛又置身在当年的火场中。群情激愤,人人都嘶声呐喊,仿佛以愤怒掩盖惧怕——
“妖就是妖,哪有妖精不会害人的!”
“这么些年我们村子平安无事,哪里凭空来的瘟疫?不必说,一定是妖孽作祟——”
“你以为假惺惺救回几个村民,我们就会心存感激了?一切祸端和灾难,根本就是你带来的!”
年幼的踏雪含泪望向那一双双愤恨的眼睛,摇了摇头,又惊又怕,惶惑的目光四处徘徊,不知该投放何处。
她不明白。
明明是阿娘心有不忍,耗损修为救回他们的性命,致使法力不济,被人发现显露妖身。这些村民非但不感激,反而善恶不分,恩将仇报,将已经虚弱不堪的阿娘绑上刑架,要用桃木烧死她。
——就因为她是妖么?
眼看众目睽睽之下,面前这些扬言要烧死阿娘的村民,踏雪遑遽无措,目之所及,一众模糊攒动的人影中,得见一清晰面目,登时含泪诧望,如同望见一线生机。
“灭疫疠,除妖邪!”
“灭疫疠,除妖邪!”
臂膊挥舞,却只是朦胧一片;声喧激昂,也好似沦为蝇鸣。
人群中,那个平凡的男人,一身干净好衣裳,微偻着背,藕色的衣袖掩面,眼神闪烁,殊不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