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伏山(七)
鼻间呼吸都是冷意。
利剑穿胸,琼华缓缓低下目光,有冰自她受伤的心口不断凝结蔓延至剑身,及至剑柄,将将触及握在上面一只带有银戒的手。
寒霜彻骨,冰棱之声趋近,踏雪惊觉回神,猛然缩回手,沉重呼吸间,双眼含着泪光,然一瞬不瞬,仿佛浑身都在颤抖。
隐伏山苍凉的西风吹过琼华垂首长跪的身躯,罗袖飘垂舞,云肩若晴虹,然而一切光彩都随着她的双眸接连黯淡了。明烈的日光一晃,无数粼粼波光闪动,有如流水淌过耳边。
弱水潺潺,她记得,曾经顺水漂流一路至山脚下的孩子。
弱水沉万物,那孩童之所以无恙,皆因环护在她周身的金光。
那是一只妖毕生所集的全部功德。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
一念执着,一念善恶。她心有天地,但求,无愧众生。
清波阵阵,有如泉吟。
澄澈的灵光漂浮而出,随琼华的身死道消,赤魂珠终于冉冉升空出现。四溢的灵风吸引来一众目光,踏雪稍一定神,当即飞身去夺,却遇上仙横加阻截,三两下不敌,赤魂珠便脱了手。
她心有不甘,昂首又要去争,然而骤然一声撼摇天地的巨响,磅礴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了在场所有人。
光芒吞没视野,灵力低微的小妖更是在这轰然巨力中凄厉哀号,白光中隐隐现出的身形接连化作飞灰。
罡风难靖,踏雪仍无怖畏,任由血染衣襟,只拼命挣扎着伸出手去,在触及赤魂珠的刹那,紧要关头,一件披风兜头扬落,便是在瞬间携她一道遁匿无踪了。
噬灭白光中的凄声逐渐变得渺茫。
远山淡出,云雾廓清。苍茫雪域之上,拨开重重雾色,就只余一片寂灭的灰烟。
成琴拖着负伤的身躯,倒在冰冷雪地里。遍布血痕的手背微微一动,几声沉重的喘息下,渐恢复了意识,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头。
有未散的魔息如同燃烧的残烬飞卷在寒风中。却见不远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视线里,半埋在雪中的一只精致小巧的铜葫芦挂坠。
那是——
不由地,喘息声急促了些。成琴眼中闪动着记忆的光,便是强忍疼痛,一寸寸勉力匍匐,朝前伸出了手臂……
一片残局之中,魔尊帝修一身玄衣金纹涌动,颓然兀立,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华发垂掩额际,纷遮住他苍冷的面容,无力随风飘动。
大势已去,日暮途穷,憾恨难终……帝修微眯起眼,任气息冷冽盘桓在呼吸间,他感觉到他生命的洪流,渐渐沉入脚下纷埋了无数过往的寒雪。
忽地,眼角余光蓦然出现一点移动的影。
在他荒芜的视野里。
他缓缓转过脸,微微一动,带着某种极致探究的意味,睨向那处,阴鸷的双眼在飞扬的发间闪烁。
神勘破生死,无情无念,可他是魔。
即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也有在所不惜的欲念。帝修稍偏过头,毫不设防般轻一展手臂,随掌中瞬间汇聚而起的魔气,眼神中的光芒愈发炽热。
电光石火间,以他所站立的中心,三尺之内的雪面轰然爆裂开来,幽冥般的漩涡将他和另一个被猛然带起的身躯瞬间包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如同风暴挡住了所有人。
成琴猝不及防被裹挟而入,遍体鳞伤之余,惊慌却不得脱逃。同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混沌黑雾中,源源不断注入她的身体,她失去重心歪浮于半空,紧闭双目,恍若五内俱焚。更不必说这从头顶贯彻周身的无边煎熬,仿佛无休无止。
长发在风中撩乱,她扬起神色极痛的脸,便是于这般噬骨的剧痛中,霍然睁开了赤红的双眼——
幽冥之地,一处奇诡山境内。
却是苍忮在紧要关头将踏雪带离了隐伏山。两人身形狼狈,眼下皆有所伤。
未顾及身旁的踏雪,苍忮单手抚按在胸前,正欲踏进殿阁内,突然领际一凉,一把冷剑泛着红光,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踏雪手执长剑,冷而沉的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
“你想要我死?”
寒森森的剑光闪过,苍忮压抑住气息轻轻一动,那剑偏挡在他要害。他的目光经过剑锋,方抬起眼,高眉深目,眼神从容笃定,悉如平常:“不。”他决然否定,浓烈的眉眼使人难以轻视,“恰恰是因为我知道,琼华她不会伤害你。”
“仙妖殊途,她却不曾对你不公。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话及此处,渐次低下声去,听来柔情似水。
“长明灯已存留你娘的一缕余魄,如今唯有再借至邪金丹的重塑之力,方可助她复生……”
颈际的锋刃微微一颤,将心事泄露。剑光闪过银甲,红芒流转,百炼钢化绕指柔,长剑变幻,重化为踏雪颓然低下的右手上的一枚无情戒。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