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八点。

杨徵洗完澡，将头发认真梳理过，然后站在穿衣镜前。她想起那个老人，那老人的面目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相关联的碎片，但是杨徵却莫名觉得她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老人身上的气质中带着一股浅浅的、温暖的香味，这香味是象征性的，只是一种概念，实际上可能她身上并没有这种味道。

但杨徵却能闻得到。

究竟从前是在哪里闻到过，杨徵才会觉得如此熟悉？

她带着疑惑踏入镜中，越过缓缓的“河流”，降落在了那个陌生又亲切的世界。夜深了，老人坐在桌前，就着一盏台灯在看什么。听到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杨徵轻柔地笑了笑。

“你回来啦？”她轻轻说道。

杨徵的心忽然动了一下，她按捺住这种不安的情绪，走到书桌前，低头朝桌面上望去。只见一本相册摊开在木桌上，里面装满了相片，是那种用老式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但很可惜的是，上面的人面目都模糊不清，认不出谁是谁。

“你看。”老人将食指按在一张照片上，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阴暗的院落，从房顶上垂下一条条碧绿的藤蔓，藤蔓前摆着一把椅子，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这是我，这是我女儿。”老人说，“多可爱呀，那时候胖嘟嘟的，一捏她的小脸，她就会咯吱咯吱地笑，跟个橡皮小鸭子似的。”

杨徵看着那张照片，女人的脸和婴儿的脸是一团惨白的迷雾，完全看不到她们脸上的神情。

老人又为她介绍了几张照片，这才合起相册，笑眯眯地看向杨徵，“孩子，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刚刚哭过一场。”

杨徵望着老人那张皱巴巴的脸，缓缓在床沿上坐下，问她，“奶奶，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他疼爱的另一个人从身边赶开？”

老人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有个爷爷，他以前很疼爱我。”杨徵喃喃道，“可是后来他把我赶走了，说我要是没考上重点大学，就不要回去见他。可是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可以一边努力考重点大学，一边和他生活在一起。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我还能照顾他......”

老人慈和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半晌，杨徵滴了一滴泪水的手背上忽然一暖，粗糙的触感传来，原来是老人将掌心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孩子，他还是疼你的，只不过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罢了。”老人呵呵笑道，忽然抬手触摸了一下她的左眼，感到疑惑，“你这只眼睛，怎么——”

“有点奇怪是吗？”杨徵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个是假眼珠。”

“假眼珠？”老人轻轻触了一下义眼，又缓缓地收回手。

“不要怕，奶奶。”杨徵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它不会弹出来的。”

老人愣怔了一会儿，才说道，“孩子，不要浪费时间，快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奶奶，您知道我要去做什么？”杨徵愣愣地看着她。

老人笑笑，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重新戴上老花镜，翻开相册，顾自去回忆那一团团惨白迷雾下的各色人生去了。

杨徵缓缓站起身，深深望了一眼老人花白的头发，转身朝屋外走去。

夜色深沉，微风轻柔地拂过，为炎热的夏季带来一丝清凉。杨徵一直走到新小区前的广场，才停下步子。她望着聚在长椅边的鸽子群，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却没能找到。

她走过去，在长椅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把玉米粒，放到长椅上。鸽子扑闪着翅膀，有一只甚至大胆地落在了她的头上。杨徵笑着将它驱赶下来，略略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时一群孩子踩着滑板狂奔而来，风姿潇洒飘逸，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杨徵眼前。杨徵见他们到了广场尽头又回转着冲了回来，就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让他们撞到自己。

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惨呼，随后扑通一声，一个孩子从滑板上摔下，背朝地落在了地上。杨徵赶紧回身朝他走去，见他仰倒着，喉咙中不断咯咯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徵小时候也这样摔过，当时她足足躺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她急忙让别的小孩不要乱动这孩子，并且去叫家长，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打120。这时忽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我已经叫了120了。”

杨徵愣住了。她缓缓地抬起头，撞入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中。男生垂眼温柔地望着她，洁白的脸庞在黑发的衬托下似乎反射着荧荧的光。她很快回过神，满面通红地垂下目光，闷闷嗯了一声，心跳如鼓。

“应该没事。”男生在她旁边蹲下，皱眉察看了下那孩子，“不过还是要送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没过多久，小孩的家长就赶了过来，大呼小叫地跟着上了救护车，离开了。

杨徵收回目光，在夜风中快速地扫了那男生一眼，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