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沈郎
圣旨快马加鞭送进陆家时,祖父与父亲恨不得抱头痛哭,在祖父一声声又一声天佑我陆家门楣里,连平日看她如同瘟神一般的舒姨娘都眼含热泪冲她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婉吟总觉得舒姨娘的眼光里带着几分终于把这个小兔崽子打发走了的欣慰之情,以至于她一直在猜想,这舒姨娘是不是这些年看她碍眼以至于她终于要出门了舒姨娘绷不住解脱的心喜极而泣。
大概是琢磨舒姨娘的眼神太出神了,陆婉吟从跪下起来到回到自己屋里都没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雁儿悄悄站在桌边,看着陷入沉思的她,又瞧了瞧一路跟着她们回房却始终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的陆琰,心里害怕,走上前摇了摇她的肩,带着哭腔同她说:“姑娘你说句话啊,姑娘你别吓我……”
大约是雁儿怕极,生把陆婉吟从沉思中晃醒了几分,这会儿她的心思已经从舒姨娘的一个眼神里流水似地跑到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地方。
从前些年她想出去玩结果不小心撞破了舒姨娘装病同父亲撒娇一事开始,到昨天她做女红课业时不小心绣错了一片叶子的走向又懒的拆掉只好生纫了两针充数一事会不会被舒姨娘告诉女工师傅才结束。
她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被雁儿晃回神的时候愣了一瞬,“啊?我该说什么……”
哪知这话一出陆琰也慌了,大约是误解了她这话的意思,陆琰慌忙起身面对她抚了抚她的肩,轻声安慰道:“妹妹别慌,只是嫁人而已……”
陆婉吟看了看陆琰,又瞥了瞥一旁强忍泪水拼命点头的雁儿,终于在两个人极其复杂的表情里拼凑出了刚刚被她忽视了的那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她看了看陆琰,非常诚恳地发问:
“我要嫁给谁啊?”
随即她就看见了陆琰那张常年端方稳重温润如玉的脸在听见了她的问话之后终于难得地露出了一片空白。
陆琰皱了皱眉,努力想说什么,然而最终也没有找回自己丢失了的语言,最后发出了一声微弱且不确定的疑问:“啊?”
然而对上妹妹充满求知欲的眼神,陆琰还是没法放弃自己从小在她面前所扮演出来那全知全能的兄长形象,只好勉强回想自己对这个未来妹夫的印象,然而他想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只好抽了抽嘴角,勉强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就、就是那个、沈郎啊……”
现在变成了陆婉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看着陆琰,脑子里冒出来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你叫得还挺亲热啊”,然而下一瞬间她终于敏锐地意识到哪里不对,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迅速到差点撞到陆琰的下巴。
陆琰动作迅速地后退一步,准确无误地踩上了身后雁儿的脚,在雁儿强忍痛意的惊呼里,陆婉吟语带颤抖地发问:
“沈郎?哪个沈郎?!”
天下间还有几个沈郎。
沈郎大名沈峥,表字言若,是永宁侯的独子,年方十九,据说是貌比潘安,才胜子建。
但是据谁说,却根本无从考证,陆家没有一个人见过沈峥本人,连最有希望知晓沈家全貌的祖父对永宁侯府都没有任何印象。陆老爷子告老时,永宁侯沈桢才娶妻,自然谈不到这小侯爷是什么模样。
永宁侯沈桢于四年前战死离州,举国同哀。风雨飘零人心不稳时,当年不过十五岁的沈小侯爷临危寿命脱颖而出,在一封又一封不知真假的军报里和沈侯爷的旧部内斗中,沈小侯爷一战成名,硬生生扭转了当时无人看好的离州战局,反败为胜。
然而此战之后,沈小侯爷却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等再次传来消息的时候,沈小侯爷就已收复了离州、泌州、衢州。随着岁月不断流逝,平定北夷征战边疆的捷报也不断传进了燕朝百姓的家中,自代宗时丢失的失地一步步收回,百年之耻似乎有渐渐洗刷的趋势,沈小侯爷的名声也从京中传到了江南。
在口口相传一版比一版夸张离奇的故事里,沈小侯爷的事迹最终成为了说书摊子上最炙手可热的素材,在扬州府这般繁华地,沈小侯爷自带的几分神秘色彩被精心包装,最终成为了无数待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非但如此,沈小侯爷的魅力之大连男子也未曾放过,“生子当如沈言若”一语不知从何时起荡过了寻常百姓家。大约是这样一个活榜样比遥远的孙仲谋更有说服力,无论家中男儿习文还是习武,都会被家长念叨几句沈小侯爷的事迹用以激励,一时蔚然成风。
但这股风却并没有吹过陆家的高墙。
原因无它,陆老爷子不让。
陆家祖上是个显赫门第,这个门户里出过两朝太后,两朝宰傅,到了陆老爷子陆延清做帝师时,已是盛极必衰之相。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陆延清都有了,外人看起来陆家前景一片繁荣,热锅烹油不过如此。然而关起门来,繁荣之相根本无法掩盖一地狼藉。大约儿女事当真是前世债,他有四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