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血
夺幼童,剖心取肺,致使玉城血流成河。
她尚年幼时,曾偷偷跑出沈府,来到街巷。当日正值发丧,只见四处白幡,漫天纸钱,披麻的人走成一条长龙,一边哭嚎,一边高高扬起手,任雪白的冥币纷扬而下,年幼的她不明所以,呆呆地跟在队伍后面,队伍最前头是请来作法的法师,五步一摇铃,十步一击缶,左右和尚的念经声密密匝匝,无孔不入。
汉遥跟在后面,看着飘飘荡荡的白幡,觉得好玩,伸手去捉。一个老妇人冲上来,“啪”地一下打掉她的手,汉遥捂着通红的手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那老妇人见此,一怔,肿胀通红的眼竟也淌下泪来。
她已经老了,一张脸枯槁而黯淡,像是老树的根,但那一双眼睛,却像吸饱了泪水般,肿胀的皮肤将皱纹撑开,在白日里闪着水亮的光泽。
她的生命与精力随着泪水一刻不停地流出去了,苍老而佝偻的脊背慢慢塌下,最后,她抱住汉遥的双肩,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灼热的眼泪流进汉遥的脖颈,像是血。
汉遥是被沈相接回去的,一回沈府,哀伤的纸钱白幡便纷纷被隔绝在外,屋里烧着银碳,案上点着熏香,暖风融融,花香浮动,如同仙境。
汉遥穿着绸鞋走出院子,四四方方的天,掠过一痕青烟。
汉遥仰头,一派天真地问:“这是什么?”
一旁的侍女回道:“小姐,这是烧纸钱留下的烟。”
汉遥不解:“为什么要烧纸钱?”
侍女垂眸,语气有些哀伤,“为了告慰亡灵。”
“亡灵?”汉遥问,“什么是亡灵?”
侍女说:“传说人死去后,就会变成亡灵。”
“死”对汉遥来说,是个有点沉重的话题,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死了很多人吗?”
侍女沉痛道:“泽洋学宫,三千学子,皆葬身魔腹。”
时光荏苒,儿时的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了,唯独那个妇人红宝石般的泪眼,和侍女那句“三千学子”仍叫她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后来她自旁人的言语和浩繁的卷帙中,知晓了那场灾难。
泽洋学宫由皇室一手创办,是世间唯一肯招收平民学子的学宫,且免去束脩,出世后便轰动天下,一时间吸引了无数青年才俊,谁知成立不过三年,便遭邪魔入侵,三千学子皆被噬心而死,尸身成山,流血漂橹。
时至今日,提及“泽洋”二字,犹叫人胆战心惊。
而如今,她竟成了这噬人心的邪魔!
汉遥丢下书册,俯身干呕起来。
不,不对。
她撑着书案,回忆一帧帧闪过。
若她真是邪魔,为何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她自小食五谷,饮清泉,从未有过饮毛茹血的恶欲。
就算……就算她真是邪魔,她也要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落得这个地步,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
汉遥一副娇柔皮囊,内心却是一贯果决得冷酷。
忖度片刻,她再度翻开了《除魔神鉴》,微黄的书页上,朱砂画的人心细致而生动,经脉分明,透出不祥的血红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跳动,她的指尖拂过饱满的心脏,一路向下,最后落到那个挺劲的“忘”字。
忘心。
汉遥的心旌微动。
她拿出怀中金簪,簪尖锐利,闪过一丝寒芒。
《除魔神鉴》最后写着,反写得,正写失。
如果她没猜错,正写的符会教她记忆尽失,那反写血符,是不是就意味着能回复她的记忆?
她捏紧了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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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记忆如打开的黑匣,沈相眼前出现一双含血的眼睛,是年幼的沈汉遥。
他再次回想起了十四年前。
那一年,沈汉遥第一次冲破了障目之咒,她睁着一双琉璃般清澈明净的眼珠,还没成人的膝盖高,却无端显得冷肃庄严。
她说:“我不叫沈陌,我叫沈汉遥。”
沈相抚着她双髻的手骤然收紧,“你说什么?”
沈汉遥开口,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她的嗓音仍是稚嫩,神色却冷如霜雪。
“我不是沈陌,我有自己的名字。”
无论是用甜糕金球哄,还是借他人之口骗,沈汉遥都咬死了不认“沈陌”的名字,她抬起眼,眼中是沈相熟悉的冷漠与骄矜,令人厌恶,令人恐惧。
于是,沈相将她关进了水牢,冰凉的水刚好漫过她眼下,只有一刻不停地踮起脚尖,扬起脖子,才能挣扎着吸上一口气。
凉水会泡烂她的皮囊,冻坏她的骨髓,纵使是成人,也决计呆不上三天。
一个月后,沈相将她从水牢里捞出,沈汉遥的筋骨已经全断了,像滩烂泥般倒在地上,沈相俯下身,一如之前般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鬓发,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