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 ——《汉书·武帝纪》

长安令义纵虽决断长安刑狱，却并非世族或孝廉出身，他的长姊义妁是孝景王太后在世最宠信的女医，他也因此受陛下信任。

前元二年，春

王太后一开始不是王太后，她本名王娡，宫人们唤她的封位王美人，听说她原来很美，在永巷住得日子久了，生的孩子多了，慢慢也就不美了，她慢慢变成了宫人口中的王夫人和名分上的胶东王太后。

在小刘彻的印象里，他第一个觉得美的人是他的亲小姨，永巷的另一位王美人，小姨的头发如安静的睡梦般乌黑，她的怀抱如兰草一般芬芳，小刘彻喜欢小姨照顾他，小姨爱着他，也爱着与他同母生的姊妹。

小刘彻从记事时就跟着兄长们上学，阿姨说他有九位兄长，他是最小的。

“学里没那么多兄长。”小刘彻扒拉着手指头数，要是小姨说的，他就不怀疑，阿姨说的，他心里要打一个问号。

“兄长们年纪大了，他们有的到了遥远的封地去做王，来保护阿爷阿母、他们的阿姨，还有你这个小弟弟呀。”小刘彻坐在小姨怀里，小姨拿勺子喂他饭蔬和肉羹，大姊瞧着他笑了，“彻儿又爱吃饭，又有力气，以后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儿郎。”

“那当然，等我长大，我也保护你们。”

“彻儿要怎么保护我们？”大姊笑盈盈地问。

小刘彻使劲想了想，“我要给大姊堆成山的钱，再给大姊世上最好的儿郎。”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时候的记忆本应逐渐模糊，而刘彻是那百万里挑一的人，他记得一切，记得当时姊妹们的笑声，也记得小姨怀中的香气。

小刘彻下了学，和同住永巷的兄弟们顺着永巷跑啊跑，身后的宫人追啊追，六哥扑到了唐姬怀里，“端儿、彻儿，喝口水再走，慢些跑…”

唐姨的声音被小刘端和小刘彻抛在脑后，接下来是八哥，程美人早就在门口等着，八哥自己一溜烟钻了进去，程姨问他要不要进来吃糖饼和果子，小刘彻看得出来，程姨不是真心请他吃果子。

“谢谢程姨，彻儿不吃。”小刘彻问过六哥和八哥，为什么他们住在永巷，七哥九哥就能住在宫殿里。

“因为我们的阿姨封位低，七哥和九弟是贾夫人生的，我阿姨还好，是个美人，六哥更惨，阿姨连美人都不是，以前是我阿姨的宫人。”

小刘发温和地笑笑，小刘彻看在眼里——六哥和唐姨一样宽和善良，八哥就有点程姨的爱瞧不起人，贾夫人则是所有阿姨里最惯孩子的，每次他们看到七哥九哥都不无羡慕。

“我的阿姨是夫人，我和姊妹也住在永巷里，这是为什么？”

“兴许——兴许阿爷不喜欢你阿姨了。”小刘端挠着脑袋，给了小刘彻这个答案。

小刘彻回到家后迫不及待地问小姨这个问题。

“阿爷很喜欢阿姨，喜欢你的姊妹，也喜欢你。”

“那为什么阿爷不接我们到大宫殿去？”

“因为阿爷心里有更重要的人，阿姨不可以和她争。”

“我知道，是阿母对不对？”

小刘彻每个月都会跟随阿姨去椒房殿拜见阿母，阿母待他很好，总拿金珠子和玉坠子送给他玩，无论他摔坏多少玉坠子，阿母也不心疼。

“阿母是皇后，皇帝最重要的人是皇后，阿爷最重要的人是阿母。”

“彻儿，宫里这么多人，你最害怕谁？”

若说最害怕，小刘彻最害怕祖母，祖母有眼疾，可所有阿姨和兄长都怕她，宫人们说，皇太后眼睛看不见，却能读懂人的心事，虽然小刘彻没有做坏事，可他知道，在皇宫里，被人读懂是一件危险的事。

小刘彻第二害怕的人是曾祖母，他在记忆里只见过曾祖母几面，每次都伴着药的苦味，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太皇太后抱着他，满是皱纹手摸了摸他的脸，“我儿回来了吗？”她含着泪花问小刘彻，“如果不是，为什么这么像呢？”

“曾祖母，我是彻儿。”

“你是彻儿，彻儿是谁？”曾祖母很老了，她变得糊涂，“你不是恒儿。”她把小刘彻推了一个跟斗，小刘彻望着这个可怜的老人，慢慢靠过去，轻轻叫了声阿母，曾祖母抱着他哭了很久。

几天之后，曾祖母去世了，小刘彻再也不用害怕那充满药味的宫殿与衰老的太皇太后。

小刘彻也害怕父亲，他害怕，又没那么怕，当他跪拜皇帝时他怕，可当他坐在阿爷膝头，听阿爷讲仙人鬼神的奇妙故事时，他又不怕了。

阿爷喜欢他聪明，阿母喜欢他可爱，祖母喜欢他身体好，祖母窦太后一见到他就摩挲他的脸颊，但她眼神不好，有几次都摸到他的牙齿，祖母常说‘彻儿的脸肉乎乎的，像头有福气的小野猪，我摸摸，哎呀，这颗牙可有点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