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小刘彻总被祖母逗得嘻嘻地笑。
“我最害怕栗夫人。”
小刘彻在椒房殿见过栗夫人一次,栗夫人真好看呀,她比小姨还要漂亮,那时小刘彻三岁,他把阿母给的漂亮金珠塞进最甜的糖饼里递给她。
“栗姨姨,给你吃。”
“彻儿,姨姨吃不了,我们一人一半,姨姨喂你吃好不好?”栗夫人开始是笑着的,等她掰开糖饼,那颗小小的金珠掉在她的裙摆上时,她笑不出来了,而小刘彻不仅没吃到漂亮阿姨喂的糖饼,还挨了有史以来最痛的一个巴掌,那个巴掌特别痛,直到他六十九岁大行归天,手狠的栗姨姨早已化为一把枯骨,他都对那个巴掌难以释怀。
“不仅彻儿怕她,我们都怕她,因为她有陛下的爱。”
栗夫人的长子刘荣是皇太子,皇帝未必有多爱重长子,可他爱重栗夫人的心意,使栗夫人几乎拥有一切——除了没有住进椒房殿。
“阿爷什么时候才能不爱她,来爱阿姨和小姨呢?”
“当一个人爱到很深的地步,慢慢也就不爱了,这份爱沾染权力,只会消失得更快,彻儿,太想抓住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失去。”
帝王之爱,不需要对方是独一无二的皇后,不需要对方是巧笑倩兮的佳人,不需要对方同样爱他,甚至不需要对方活着。
“小姨,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小刘彻手忙脚乱地为小姨擦着眼泪,“我们不要这样的爱,小姨,彻儿爱你,彻儿接你到封国去,给小姨堆成山的盐和数不清的金子,为小姨求来长生不老的丹药,彻儿永远爱小姨。”
小姨的眼泪滴在小刘彻心头,他从来没见过小姨哭,之后的许多年,他也没再见过小姨哭。
这一夜后,小姨不再照顾他们姊弟,她打扮起来是那么温婉动人,再后来她怀了孕,就像她的阿姊王娡怀阳信时那样,宫人们开始叫她的封号王美人。
王美人成了另一位王夫人,王夫人的姊妹是胶东王太后,皇帝的姊妹是馆陶长公主,这世上敢让馆陶长公主刘嫖不顺心的人极少,很不幸,栗夫人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不是馆陶的不幸,而是栗夫人的不幸。
长公主是窦太后的女儿,皇太后窦漪房享天下之养,如今所求,正是她儿女的血脉与大汉国祚一同延续,正如高后命惠帝立同母姊鲁元长公主之女张嫣为皇后,从而保证帝子血脉永远归于自家——无论哪位皇子未来得到天子之位,皇后的宝座,都要馆陶之女来坐。
栗夫人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她只看到了眼前的繁花似锦,她是与陛下年少相识的宠妃,长子是大汉皇太子——儿子是未来的天子,她便是未来的皇太后,她以为取与舍都在于她的好恶,可恰恰相反,取与舍,不过在帝王一念之间。
窦太后纵然不会害栗夫人,但也不会再护佑她与栗太子,太子毕竟不是天子,栗夫人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馆陶在猜——她的母亲、历经三朝的皇太后,心中的选择究竟是谁?
阿母与弟弟有着默契,阿母的选择就是皇帝的决定,但阿母从来不会直接说出答案,阿母喜欢游戏、喜欢猜人心、也喜欢被聪明人猜透,阿母曾经的对手慎夫人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慎夫人像吕家的女儿一样聪明,可惜父皇老了,如果父皇再年轻十岁,慎夫人也许会成为现在的赢家,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馆陶的嘴角漫上得胜者的笑容,侍婢修剪着花的枝叶,她也在筹谋该留下谁。
贾夫人有资格和栗夫人一争,只是她过于溺爱亲子,这样如何能托付江山社稷。
程美人的皇子也渐渐长大,可程美人太小心眼,生的儿子也不怎么聪明,几个孩子彪的彪,傻的傻,江山交给她的孩子,别说陛下,馆陶也不能放心。
唐姬所生的皇六子刘发倒是温厚孝顺,颇有才华,但唐姬地位实在低微,朝中没有能用的外戚,根本不足以对抗栗夫人。
只有胶东王了,那个聪明的孩子,太皇太后神智未失时,曾说此儿类高帝,有万年之相,只是栗太子年长,当时仅作笑谈,而王夫人有意避忌,自请降入永巷,在永巷一住就是数年。
馆陶将目光放在永巷的王娡姊妹身上,身为大汉公主,她对宫中妇人的心事再清楚不过,她要赌,王娡有这样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