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

传他不行。

“陛下，不用担心，够得出奇。”陈娇闭着眼睛，挥开他准备翻她眼皮的手，“急着宠幸其他宫人了？”

“阿娇，这样和你过一辈子，生几个孩子，有什么不好呢？”刘彻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阿娇知道他说的话是假话，他也知道阿娇知道他说的是假话，阿娇也知道他同样知道阿娇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阿彻。”陈娇叹了口气，“我不想这么和你过一辈子。”

皇后一句话，气得刘彻当晚找了韩嫣伴驾，两人都喝多了，喝的眼睛鼻子都分不清。

“我看陛下与皇后殿下不像夫妻，也不像君臣，虽然成婚数年，仍然像表姊弟。”

“你说得极对，我很欣赏，但你说得太直接，我不喜欢。”刘彻没好气道。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陛下，我要送陛下礼物。”

“什么礼物？”刘彻大笑，这天下还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吗。

“一个阿姊。”韩嫣伸出一根手指，刘彻不笑了，恍惚了半晌，狐疑道，“我为何没听说你还有个阿姊？”

“当然不是我的阿姊，是我的阿姊还会推进陛下这个火坑吗，是陛下的阿姊。”

“胡说。我的阿姊，还用你送我？”

“没胡说，陛下，就是你的阿姊。”韩嫣醉得要命，脱口而道，“太后入宫前在民间的女儿金俗，如今住在长陵，陛下的外祖母还经常去看她，虽非同父，那不也是陛下的阿姊吗？”

“还有这事！”刘彻一拍桌子起来，“韩王孙，你怎么不早说？”

“早…早怕太后知道，面上过不去…”

“不用怕，走，和我去长陵，接新阿姊去。”

两个醉得稀烂的少年带着一大队卫兵开路长陵，金俗听说天子在门外等着喊她阿姊，吓得躲在床底，刘彻怎么敲门都不应，最后被韩嫣捞了出来，拖着见了刘彻。

“好大姊，你藏挺深啊。”刘彻拽她上车，“不用怕，我带你去见阿母，到时候什么都有，来，上酒，我敬大姊一杯。”

王太后见到大女儿是什么心情，醉酒的刘彻不能知道，陈娇大约是知道的，太后无法公开寻女，并非因为再嫁，而是求富贵难言于众，这次寻回修成君金俗，韩嫣看似有功，实则大大得罪了王太后和田家。

刘彻和韩嫣又是真的醉了吗？

太后的血脉，陛下愿意怜惜爱重，她便是金尊玉贵的修成君，陛下不愿意，也不过是长安城外的平民妇人，田氏啊田氏，你们若看不透天子的警告，离你们灭亡的日子就近了。

这便是天子，他对谁好，是要那个人用性命付出，他对韩嫣好十分，是因为韩嫣对他好百分，当他对韩嫣好百分，韩嫣除了性命，也没什么可回报天子。

韩嫣与永巷宫人私通，王太后下旨赐死，以孝为名，天子亦不能转圜，只看在刘彻面子上，留了一个全尸。

“‘苦饥寒，逐金丸。’老身安居长乐宫，亦有所闻，赐韩嫣金丸三颗，予其一日与家人告别，让他日落前服下。”

韩嫣的死亡超过了六个时辰，刘彻无计可施，“韩嫣，疼就喊出来。”

“陛下，臣不疼。”韩嫣面无血色，到了这一刻，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阿彻…阿彻…走吧，你别看着我死。”

“吐出来，韩嫣，朕命令你吐出来，这是天子之言，吞金死过一次的人，岂会再死呢？”刘彻从未想过韩嫣会受这样的折磨，韩嫣惨笑，如刘彻所愿呕吐，吐出来的却只有浑浊鲜血。

“义卿，可能取出来？”

“陛下，三颗金丸已到肠腑，想要取出除非破腹。”义妁道，“届时亦难保韩王孙性命。”

“义卿，还要多久？还要多久！”

“回陛下，金丸圆润，恐怕还要十二个时辰。”义妁面露不忍，如此残酷的死法，她身为医者，平生仅见，“若陛下开口，韩王孙或可速死。”

“阿彻…阿彻…请照义先生说的做吧。”

“李当户…李当户！”刘彻握着韩嫣的手，泣不成声，“韩嫣…口呼朕之名讳…大不敬，念其先祖之功，不追家人，赐立死。”

“多谢陛下。”

韩嫣对刘彻来说不重要吗？不，他与韩嫣自幼的情谊是真的，他对韩嫣的爱是真的，韩嫣对他的爱也是真的，韩嫣不是他的血脉兄弟，却比他的血脉兄弟更亲近，刘彻透过韩嫣感受真实的世界，韩嫣是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

所以刘彻必须知道，是谁有心挖去他的眼睛，割掉他的鼻子，刺穿他的耳朵，让他有眼睛却看不见，有鼻子却闻不出，有耳朵却听不到。

天子合眸的瞬间，李当户的剑落在韩嫣颈上，韩嫣片刻便没了声息。

刘彻仰天大笑，笑中含泪，少年的柔软心肠啊，也渐渐换成了一颗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