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六）

种话也说出来了，连忙朝对面瞥去一眼，只见杨采萍神情自若，似带笑意，她这才放松些许，轻声冲自己骂了声一句笨蛋。

“我那份花和糖果给你。”

“不用不用！刚才是我胡说八道，采萍姐你不要往心里去，是姐姐对吧？你看上去年纪应该要比我大点。”陶跃半张着嘴，隐约觉察到自己好像又犯了个错。

“是姐姐。”杨采萍将垂在颊边的一缕发别到耳后，“没和你客气，我确实不爱吃糖，也对这种哄小孩儿的行为没什么好感。”

“我懂我懂！”陶跃忙接话道，“分化成昴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庆祝嘛。不过，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我等凡人，也只有接受的份儿了。能多占一分便宜，就多占一分便宜呗。”

她仰头又喝尽一碗粥，面带些许愤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快毕业时搞这么一出，真是，采萍姐，你不知道现在昴群人在就业上多么受歧视！”

“我知道。”杨采萍瞧着陶跃，“可我们这些普通人又能怎么办？”

女孩一愣，忍不住皱眉嘀咕道：“办法总是会有的。”

她终于安静下来，低头吃起余下的餐点，采萍也没再找话茬，继续在手机上把寄手环的快递单填完，忽然瞥到一条商场周年庆的推送，想着待会儿也没事，便起了去逛逛的心思，于是朝陶跃说了声再见，便起身离开了。

杨采萍走出注册中心，搭两站的公交车，便到了π区最为繁华的商业圈。走在宽阔平整的步行道上，受着日照，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回暖，没办法，中心的冷气太足，像是还把日子当夏天在过。

迎面走来两个身穿细吊带和高腰牛仔裤的少女，聊天聊到尽兴处，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纵情大笑起来。采萍忽然起那个扎马尾的陶跃，不禁也跟着笑了笑，结果被她们注意到了，三人目光在空中一碰，旋即便错开，好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打了照面，然后无事发生。

她只好从她们身旁灰溜溜地走过，和早已远逝的青春作最后的告别——

去他妈的十八岁。

今日正值周末，来往人多，尤其商场北门口那座等比例复刻的单兵机甲塑像前，聚集了不少慕名而来，合影留念的人，里头不乏有机甲爱好者，小到六七岁，大到四五十岁，绕着它走来走去，仰头观察工艺细节，不时交流上几句，个个满面红光，显得十分陶醉。

塑像身长12.8米 ，通体由纯钢材质打造而成，机头酷似鸟首，有个异常光滑的圆脑袋和长且尖的喙，肩部装置双武器挂载位，机腹表层嵌入菱形防御板，内部为驾驶室，原先它还开放时，游人可以通过升降台走入其中，进一步了解操作面板等组件，现在却只能远观。

这塑像的原型叫嫖姚，是π区最后一款独立研发的作战类机甲武器，曾为抗击虫族立下过赫赫战功，后来受诸多因素影响，没再继续生产使用。一开始组装出的那台，也早已被拆成零部件放到军事博物馆的展览区了。至于嫖姚的设计者叶欣，她业已去世多年。

杨采萍走进商场北门，直奔二楼卖女装的门店，一圈逛下来，实在没有遇到特别心动的，她抬手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不到一点，心中极度失望，一面痛恨现在的衣服真是越做越丑，越做越难穿，一面又不甘地下到一楼。

这层全是奢侈品。若时光倒退几年，她尚能大摇大摆进店里拎几件东西回来，如今却没那个资本，只剩在门外张望的份儿。杨采萍正感慨着，视线突然被斜前方橱窗里那模特的打扮给吸引住了：男模身穿卡其色风衣，内搭浅色条纹衬衫，下身则穿了条牛仔裤——活脱脱的一个陆明出现在眼前。

她没办法不再想起那天的一切。

那条被她丢到垃圾桶的内裤，吃了三顿才消耗完的一桌菜肴，抽屉中的项链和那件一直挂在阳台上没有按她所期望那样被大风吹走的外衣，哦，对了，还有向日葵，多少天过去了，它们还在盛开，即便她刻意没有换水。

橱窗前映出张啼笑皆非的脸，透过她倒影的是那在灯下显得暖意融融的一身衣饰，体面，妥帖，没来由地让人感到可靠，或许只是品牌效应，她想，见那虚影在笑，嘴角上斜，一道模糊的痕，双眼反而充斥着蔑视。

事实上，杨采萍在陆明离开的当天就竭尽所能地调查过他，其手法和她当初监察前男友钱嘉彬类似，主要依靠网络进行地毯式搜寻。可结果并不令人满意，日晟官网上的确挂出了天璇派团队访问材料研究所的新闻，短短一则没有照片的通讯，只提到了领头人的名字，叫白晓蝶。

至于相关论文，有倒是有，发在影响力因子高达三百多的顶级期刊上，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的水平。受权限限制，她又无法访问天璇研究院的网站，只好退而求其次，尝试输入了陆明＋精神病的关键词，蹦出来一堆驴唇不对马嘴的垃圾信息，她看得头昏眼痛，就先将这事搁置了。

只是他那副狗看骨头的表情时不时还会跳出来刺她一下，在她无聊发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