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
巷子里堆着各式乱七八糟的东西,栓马的绳子,泥石砖头,车轴子,还有破麻布袋儿,大多沾了厚厚的灰尘,毫无生气地堆叠在一起,无人问津。
看上去,这地方许久没人来了。
佝偻着腰,万庭栖一步一步地挪进巷子深处,四下看看,欣喜地找到了半截年久失修的辇车,上面尘土不少,她从旁边拿起一块破布,勉强擦了擦,留出一个可供蹲坐的位置。
拿下浸满冷汗的面罩,万庭栖将怀中揣着的一剂药膏拿了出来,这东西外壳微微内陷,看起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点剂量,只能勉强帮她止血,多的也做不了,等到天一亮,她打算再去开些药回来,再不济,自己在裕王府内的那处住所也有存货,万事都还来得及。
将半透明的膏状物体敷在身上的各处创口上,钻得万庭栖有些牙酸,膏脂紧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可接触到狰狞的血痕,便躁动起来。
万庭栖回忆起在杨府地下暗道里查出来的那些信件,由于时间紧张,她只略扫了几眼。
那确实是父亲的字迹,这假不了。
乍一看内容,二人所聊的多半是朝廷之事,谈的是社稷之言,句句珠玑,语气恳切,偶尔也会论及彼此生活。
杨朗在府中一切安好,只是在朝中不尽得势,那时他还未曾封疆入阁,只是三品而已,这些事情都在信中和盘托出,父亲也致以安慰。
他们似乎无话不谈,但又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壁垒,两个人都从未说起父亲被贬之事,就如同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对此讳莫如深。
确实蹊跷。
万庭栖正思考着,巷口突然间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直直地站在外头,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巷子深处。
心中骤然一惊,万庭栖收拾伤口的手顿住了,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膛之中不安分地跳动。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再拿刀了。
黑影一言不发,往前迈了一步,似乎还在向幽深的巷子里观望,一开口,却是一道她万万想不到的声音。
“万大人,是你吗?”
心脏倏地揪紧,万庭栖的掌心渗出冷了汗,尽力将自己本就微不可闻的呼吸压得更轻,异常不安地缩起身体。
“您受伤了吗?”
林轩的口吻里沾上了几分担忧,这声音同样很轻,轻到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没有人能听见。
夜巷幽深,丝丝缕缕的风拂过万庭栖苍白如纸的侧脸,她深吸一口气,回应道:“我没事,你先走吧。”
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万庭栖心中的惊惧更甚。
一道清亮的女声。
从剧烈的打斗中脱身,奔逃至此,喉中漫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猩甜,平时用来掩盖本音的药物也失了效,不再是她素日里对外的那道淡淡的男声。
该死,真的暴露了!
难以言喻的惊恐在她的胸腹之中炸开,冰冷的寒意从头脑凶猛地蔓延到脚边,万庭栖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本因此行有所收获而欣喜的心绪瞬间扎入了谷底。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蔓延在这道黑漆漆的旧巷子中去,仿佛它是一头贪婪的巨兽,吞噬着四周稀薄的月光。
沉默半晌,林轩后退了几步,略一沉吟,才道:“大人,府里出事了,现在您受了伤,定然难以应对,就由我先行处理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平仄,语气很平。
“何事?”万庭栖禁不住困惑,问道。
凄冷的夜风裹着一句话袭来,让她如坠冰窖。
“殿下他……拒婚了。”
——
几天后,裕王府前。
“哎呦,裕王殿下这又是何苦啊,既是圣上赐婚,就算不喜那碑族公主,也不该忤逆呀。”这是一道带着惋惜的女声。
“是啊,你看看,大好的前途,这下全化为乌有,我听说,圣上对此事恼怒得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说这话的是个长脸男人,下巴上还挂着一撮山羊胡。
听了这话,两人中间又钻进来一个年轻的脚夫,强行插入了话题:“你们说,裕王殿下这次被贬江陵,是不是再没机会争那王位了?”
此言一出,他的嘴顿时被面前的两个人死死捂住。
“这话你也敢乱说,真是不要命了。”山羊胡男人在围观的人群中谨慎地看了看,发觉确实没人注意他们之后,这下松开了手。
“我没乱说,三殿下母家的那位蒙将军受了重赏,加官晋爵,现在倍受圣上器重,有他在,三殿下的机会可大呢,”年轻脚夫不服气道,“再说了,裕王殿下一走,这朝廷上的事,可就更不好说了。”
三人争议即将再起,却听旁人一声惊叫:“出来了,出来了!”
人头攒动的队伍里像被贴下了休止符,哄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神,或幸灾乐祸,或郁郁不平,都不期而同地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