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

春寒料峭，朔风凛冽。

哪怕是在温暖的江陵，也难以抵挡冬春交际之时带来的湿寒。

不算特别冷，但那寒气似乎无处不在，仿佛可以浸到骨子里，整个骨缝都是酥麻的。

出了一月，又是一年会试。

多少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期待着成为天子门生，一朝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施展鸿图之志。

江陵渡口，是南方去东京府走水路必过的渡口，位于离武安县不过十里路的新安县。

江陵渡。

一对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女相拥而泣，哭诉着别离，从男子背着的囊箧不难看出这是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

江陵渡口这几日，最不缺的就是赴京的举子，以及来送别的把妆都哭花的女子。

送君远去泪纷纷，离别难舍情难分。

陆承安站在岸边，怀中抱着哭得令他心痛的姑娘：“枝枝，不哭了，在家等我，最多一月，我就会接你去京都的。”

沈明枝哽咽着开口：“承安哥，阿娘说我生父在京都，我想去问他，为什么不要我和阿娘了？”

陆承安知晓她为生父所弃的痛处，也一直记得她阿娘的忌日快到了，心软的一塌糊涂：“枝枝是我最钟爱的珍宝，我永远都不会舍弃枝枝，信我便好。”

怀中姑娘渐渐止了哭泣，抬起小脸，肿得跟核桃似的杏眼里包着泪，樱唇微张，显然是有些云里雾里，随即破泣而笑：“承安哥，你误会了，我自是相信你的，只是，我近日有些心慌，总担心会出事。”

陆承安把她的头重新按回怀中，享受着这难得的拥抱：“枝枝安心，莫怕。好好在家待着，少出门，家里米面我都给你买好了，水缸也装满了，木柴都劈好堆在柴房了，你喜欢的游记和刺绣用的丝线绢布，都备好了，另外你去看沈姨的祭品，我给你放在堂屋的橱柜里了，我走后，除了去看我爹娘，其他的都不必理会。我过了会试，安顿下来后，便回去接你。”

“承安哥，我能养活自己的，你别操心我了。”

沈明枝双手推开他，解开自己身上背着的大包袱，扯着陆承安的衣袖示意他躬身，踮着脚尖塞进了他的囊箧之中：“承安哥，我打听过，贡院湿寒，东京不比江陵，二月正是冷的时候，就算开了春也是有倒春寒的，你要在贡院里待上九日，不能冻坏了身子，我给你缝了一套厚棉袄，记得穿上，还有护膝，要带上，别受了寒气，不然老了膝盖会疼的，还有一个棉手捂子，手冷了就放进去暖会儿，里面还有一些烧饼，你路上吃，别放久了，会坏的，路上要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沈明枝啰嗦得很，比家中老母还要话多，仿佛他是三岁小儿一般事事巨细，唯恐有什么遗漏，可陆承安就爱看她对他喋喋不休的模样。

他内心欢喜着，却也隐隐生疼。

她才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像她这样大的姑娘，很多都有父母呵护，只管无忧无虑地做他们的掌上明珠。

而枝枝，却只能早早地自力更生。

他知道，也见过，活得更卑微落魄的女子，她们或乞讨为生，或卖身为娼，或任劳任怨、卑贱如泥。

陆承安怜惜她们的身不由己，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是，只有枝枝，如此让他心疼。

陆承安耐心等她嘱咐完，一一应下。

末了，温柔的眼神一刻都不舍得离开她，还用十分期待的语气问她：“枝枝，还有吗？”

沈明枝其实心里清楚，这些东西、这些话，伯父伯母应该是给他备下了、也说过了的，可是，她总想周全些、再周全些，让他少吃些苦头。

她犹豫了一下，小脸有些扭捏，显然是想说的话很是难为情，最终还是抹开脸很没气势地威胁：“不许多看别的姑娘，一眼都不行，我会生气的。”

陆承安乐开了怀，捏了捏面前姑娘红彤彤的脸颊，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绝对不看别的姑娘，只看我们枝枝。”

江陵水面平静，没起过什么大的波浪，因是官家渡口，岸边常有巡防营守着，平常的船只来往都是正经人家，也很少闹什么水贼匪盜之类的恶事，一路上很是安全，所以选择走水路的都会多些。

大船鸣锣，即将开拔。

陆承安帮她把鬓边被风刮散的发丝抚在耳后，顺势将一枚精致的桃花木簪插进了她松软的发髻间，位置很合适，发簪好看，人更美。

“承安哥……”

沈明枝察觉到，疑惑抬头，却被陆承安制止住了她忍不住想取下发簪的动作。

陆承安：“枝枝，之前的手链，是送你的新年贺礼。这枚发簪，是给你的及笄礼。收好它。我亲手做的，枝枝一定要喜欢。”

发簪赠爱人，愿为定情信物。

我想娶你为妻、携手同行。

此生绝无二意。

沈明枝泪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