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百劫

裴仪芝醒来，兰缨姑姑坐在她床前，拄着手肘打盹。

“兰缨姑姑。”裴仪芝开口，被自己声音吓了一跳，干哑地几乎发不出声来。

孰知轻微的声音还是没逃过兰缨姑姑的耳朵，她抬起头，道：“姑娘，你醒啦。觉得如何？”

裴仪芝看到兰缨姑姑面容憔悴、神情恹恹，不免心生怜惜，清了清口，道：“兰缨姑姑，你一夜未眠吧，辛苦你了。怎么不叫春杏来？”

兰缨姑姑被她一瞬的动容打动，摸了摸裴仪芝的手，道：“春杏上半夜在呢，丫头年纪小好眠，下半夜我便叫她去歇着了。倒是你，自己都这样了，还管我们这些好人做什么？”

“我是怎么回来的？”

兰缨姑姑眸中闪过一丝恼怒，道：“姑爷背你回来的。”

裴仪芝心中又惊又喜：“陛下？他回朝了？”

按照她的推算，闻人珩回朝即便轻骑简从，也至少要五日。所以她才铤而走险，自己出宫去找玉匣子。

“陛下回朝？陛下还没出巡呢。不是说被朝臣们否了吗。”兰缨姑姑看着裴仪芝的神色，伸手到她额上探了探。

“出巡？”前朝成帝出巡引发动乱，闻人珩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哪里不对劲？

裴仪芝抬眸去打量房间。

一道屏风隔绝了外界。右侧窗前是一张紫檀雕漆案，案上置以各类摆件。左侧墙上挂着一幅字，是师兄卢子修送的，题的是魏武帝《观沧海》中的诗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里比之凤仪宫，少了华丽铺张，多了典雅朴素。这是——章武王府，她的房间。

“兰缨姑姑，我为何在此处？”裴仪芝目光又转回自己的床榻，确认这是章武王府她自己的床榻。

闻人珩为什么不带她回宫，直接回了章武王府？

“姑娘不记得了？你们昨日究竟遇见了什么？姑爷叫了大夫来为你诊治，那大夫还说你并无大碍。看来，今天还是得再请大夫。”

并无大碍？她分明中箭，那箭入血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裴仪芝觉得胸口有些疼。于是她便伸手摸了摸，只是疼，并没有伤。

“那姑爷呢？”兰缨姑姑只关心她的身体，一直说不到点子上，裴仪芝心急得很。

“姑爷看着乏得很。大夫说你无碍后他便说回房歇息去了。现下估计还没起呢。”

说话间外面的丫头进来通报：“世子妃，世子来了。”

“世子？”等等，闻人珩分明已即位为帝，怎么还有人称呼他为世子？

闻人珩进门便问：“夫人可醒了？”

“世子，夫人刚醒。”兰缨姑姑起身给他让座，便出去了。

连兰缨姑姑也称呼他为世子。

闻人珩看着她，神色温和道：“夫人觉得如何？”

他的家居装束随意得很，长发只用了一只簪子束于脑后，乌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深邃含情。

裴仪芝仿佛呆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闻人珩眼皮跳了跳，似有血气上涌。他撇开了头，看着地上的春藤案己。见她不答，便又问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裴仪芝看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刀削斧凿般的线条。

“那便好。幸好无大碍。我今日要去校场。我已吩咐管家，再请大夫来为你诊脉。你好生修养。”闻人珩说着便起身。

裴仪芝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姑爷也真是的，你才刚醒。他就要去校场。”兰缨姑姑进屋时随口抱怨道。

“他已叫管家帮我请大夫。”裴仪芝不自知地为闻人珩开脱。

兰缨姑姑觉得有点奇，这全不似姑娘往日的态度，难道真的磕到了？

看着兰缨姑姑的眼神，裴仪芝会意，便道：“兰缨姑姑，我有点糊涂，有些事好像记不起来了。现下是什么年岁？”

“太初十八年三月。”

太初十八年。

太初，是前朝成帝的年号，太初十八年三月，裴仪芝与闻人珩成婚后一个月。

怪不得姑姑说，陛下还没出巡呢。

怪不得，眼前这个闻人珩对她礼数周全、相敬如宾。不过看着仿佛还有点扭捏，是怎么回事？

裴仪芝她重生了。

重生在十九岁，刚刚与闻人珩成婚不久的时候。

回过味来，她回想起前世种种。

到底是谁谋害她？谁在害裴家？也不知道后来父亲怎么样了？闻人珩有没有看到她留下的密语，有没有找到那个玉匣子，有没有为父亲洗刷冤情？

好在眼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有的是时间去抽丝剥茧。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自己死于非命。她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裴氏家族。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