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

夜都在一处，裴仪芝和闻人珩之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默契。

策马一天，到了驿站用过饭食后闻人珩便去巡视营帐。裴仪芝则早早洗漱完毕，给闻人珩留出床位。次日闻人珩便早早起身去作出发前的准备。

当下无人在侧，闻人珩便道：“夫人怎的还未歇息？”

裴仪芝笑道：“世子真是勤勉，才到任就抓着人议事。”

闻人珩歉然道：“初到邺城，便让夫人久候了。”

裴仪芝道：“冀州事多，往后这样的时候恐怕不少，世子不必挂怀，只是仔细着身子，饭食还是要准点。”

闻人珩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饭菜上来后，裴仪芝看着他吃饭，闻人珩便一边吃，一边将今日与属官的议事说与裴仪芝听。

裴仪芝不解为何要将州府其余事宜交由主簿代理。

闻人珩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1】圣上令我查贪污赈灾钱粮之事，然而我们一路走来，冀州灾后民生疲敝，百业荒废。贪污钱粮，凡有发生必留下蛛丝马迹。今日观几个属官，个个精明，若急于一时反倒打草惊蛇，宜慢慢图之。至于郡县，眼下瘟疫横行，我意先治瘟疫，暗中查访。我放权给主簿，一则确实抽不开身，二则若果有贪污钱粮之人也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原来他们第三日上遇到卢子修，闻人珩便与他长谈了一番对瘟疫的看法。卢子修说，冀州瘟疫由水患而来，若不从源头控制，仅仅靠医药吏救治，恐怕杯水车薪。

闻人珩问道，水患过去已久，缘何瘟疫现下流行？

卢子修来之前便找太医院熟悉冀州疫情的太医聊了聊。那太医告诉他，冀州瘟疫的源头在清河郡。

去年水患泛滥，当时的刺史为保清河郡内城，将清河一条支流的大堤凿开泄洪。泄洪地灾民分批被安置到了清河郡各处。

一个月后洪水褪去，灾民陆续返回家园，房屋田园毁坏，豢养的家禽家畜殁于水中无数。这些家禽家畜便由官府统一打捞销毁。

太医说，瘟疫来源尚不清楚，最有可能的是当地的水源已经不干净了。

朝廷已拨粮饷赈灾，却仍有不少灾民未得到安置。听说城里有粥朋，这些灾民便涌向城里，当时正是冬季，偶有个别病人官府的医药吏也没往瘟疫上想。眼下穿暖花开，瘟疫才开始四散。

闻人珩又问卢子修应对之法。

卢子修道：“疫情首在防止扩散，其次在救治病人。因邺城人口众多，且居往来要地，应先控制邺城疫情。另外源头清河郡，泄洪地水源应派人检测是否可饮用，郡县内的病人宜集中到一处救治。”

闻人珩便让卢子修先拟一个邺城的防治方案。

卢子修的方案里提议：

控制邺城各城门，只进不出，如有紧急事项出城需到官府医药吏处把脉，未染瘟疫给予准予放行的文牒。

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内外及城内各处设药摊，免费供应预防用和治疗用汤药。

所有私人医馆配合官府，给予病人免费诊治。

公布防治药方，由官府确保药材供应。

闻人珩加了两条：

防疫药材限价，发现囤积者以罪论；派药贩到其他州郡采购药材，政府以高于市价收购。

征用城内寺庙、道观、酒肆、客栈等供病情严重者暂栖。

闻人珩用饭毕，裴仪芝叫春杏来撤走碗筷，她心里的算盘已打了一会了，还是说了出来：“既然师兄统一调度邺城疫情防治，我略懂医术，我想去给师兄打下手。”

闻人珩想到那日裴仪芝说自小拜入玄真子门下，后又见她矫健策马的身姿，便知她身上有许多本事他未知晓。这样的女子，定是不能囿于闺阁内院的。

闻人珩自顾自作想，裴仪芝却以为他迟疑，便接着道：“要不是为了和你成婚，我早随师兄去行医了。”

闻人珩便应下道：“属实耽误夫人了。”略停顿一会，闻人珩继续说道：“夫人误会，方才，我是在想，世间女子，为世情人伦所缚，多困于后院简巷。珩有幸得遇夫人，当尽夫人施展才能才是。”

裴仪芝喜上眉梢，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闻人珩道：“夫人愿意去，便去吧。只是小心着些。”

裴仪芝一时忘形，似小时在师兄身边耍赖一般，一把拉过闻人珩的胳膊，道：“你真好。”

裴仪芝原是无意识的举动，闻人珩却眨了眨眼，怔怔望着她。

裴仪芝看他发窘便觉好笑，促狭心起，手掌往下挪，手心蹭到闻人珩的手背，还拿大拇指来回摩挲手掌边缘。

【1】出自《孙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