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花飘砌·二

芳尊殿的书斋藏书众多，角落群书已覆灰，在这隐蔽之处，祁安笙蹲在书堆前，鬼鬼祟祟翻找着什么。

她翻得认真，微微凝眉，双目聚神，但依旧谨慎地听着身后的动静，就如兔子出洞般的谨慎。

然而，她千虑一失，忘记了一件事情。

有一个像鬼一般的男子，走路从来悄然无声。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有些纳闷的阴沉声音时，祁安笙猛然抬起双眼，微启双唇，连回头的胆量也提不起来。

章远珩轻叹了口气，俯下身，伸手绕过她身后，随手翻了一下她看的那些书册，挑拣出了几封书信。

此刻，毫无收获，于她而言正是一件幸事。

他收手的衣袖擦过她肩旁，引起微微酥痒的同时，掀起她心中极端抗拒的情绪。

他离得那样近，与看着她死时一样那么近，使她猛然面色惨白，泛起恶心。

“家书？”他问。

她迅速逼迫自己冷静，强行张开仿佛被一双有力的手扼住的嗓子，还要以一个年轻少女的姿态呈现。她顶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我想知道，我醒不过来的那段时间，他们与姐姐说了什么。”

她麻木地听着喉咙里发出与自己迥然不同的嗓音。

“你是不是怕我？”

章远珩定在原地，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声音放柔，渐渐入耳。

祁安笙终于暂时抚平伤痛，闭眼认命，遂半转过身，无惧对上他的双眼。

她暂且……只当祁安笙。

把灵魂缩回龟壳里，求一时的平静。

“不怕。”

她的眼神坚定，眼波流转。

“……不仅不怕，我还一直想念着太子哥哥。”

他的眉倏然一挑，神情微妙地盯着她，静默无声。

她也不惧，在寂静中彻底转过身，眼角弯弯，故作缱绻。

“小的时候，我不愿在榻上度日，便偷偷跟着姐姐，见到了当时的陛下。却因犯病，晕倒在地。是太子哥哥，发现了我，将我抱起，回府诊治。”

这是她缠着李夫人以及长久在府中的下人讲的，每一段往事，都能从中窥见章远珩与祁皖仪的美好。愈发觉得，从前的顾闻与他，仅仅是他眼中的勉强，她眼中的良辰。

他不温不淡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人，仿佛一切心事都已看穿。

“因为你是皖仪的妹妹。”

可这正是她想让他看穿的。

她不紧不慢回应道：“可我不只是她的妹妹。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祁安笙。”

“祁安笙。”他一字字低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梨贵妃真是有个好妹妹。”

祁安笙闻言“哦？”了一声，歪头凑近他，扫向他的唇边。

“陛下怎么知道，安笙有多好？”

他直勾勾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姑娘，虽然病恹恹，但姿色不减，或者说，她就是一个病美人。

但他还没禽兽到那地步。

“可惜我并非汉成帝，我只要飞燕，无须合德。”

她猝然冷笑出声。

可你有弱水三千，如云佳丽，这就是不负吗？

“你笑什么？”

“我笑陛下，没眼光。”

刑部，霍知被褪去官服，压在地上，几近失声。

“认了不就完了吗？”提审官叹了口气半蹲下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冤枉！真的是冤枉！那个女的，自己扒了衣服，她有病，她有癔症……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他语无伦次，激动嚷道。

“那你做过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

提审官遂站起身来，示意了身后人，居高临下道：“可惜你招惹的是贵妃的亲眷，陛下要个交代，不认不行啊。”

“你们要动刑？我没做过！这是什么道理！我没做过……”

“什么道理？廉洁奉公罢了。”

“好一个……廉洁奉公！”

霍知一边挣扎，一边被蒙住眼睛，无助呐喊着，直到此刻，他依然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归岁宫如今，可还有人活着？”祁安笙小心翼翼问一位芳尊殿的小宫女。

“统共一主一仆，全在那日里没了。”

她沉默了，无力之感遍布全身。

认了罪的霍知，被解开链子上的手铐，摔了下来。

他使劲抓着自己染血的衣衫，缓解浑身从皮肤深入内脏的火辣辣的疼痛，抓到手臂青筋暴起，连□□的意识也不剩。

他身为太医，很明白那些虐待对身子深深浅浅的伤害，于他而言，清楚地知悉后果，更是一种煎熬，他承受不了这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