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原因似乎不言自明。
余祭酒沉默以对,为何被弹劾,自然是因为动了一群人的利益,使得这股势力联合起来,共同对抗侵占利益的人。
而这群人就是官宦为首的乡绅氏族,换个角度说,余祭酒本人其实也属于这个群体。
只是支持“一条鞭”法的人,都明白轻徭薄赋的重要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不加节制地征税赋徭,迟早会走上元朝的老路。
明白余祭酒不好开口,楚易也不逼问,只是点了点桌上的纸,示意两人观看。
余祭酒拿起纸,看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整篇文中都写满了一条鞭法的内容还有实施过程,条理清晰,鞭辟入里,即使以他对一条鞭法的了解,也得承认自己写不出如此完善的文章。
没想到楚易只是秀才之身,就对朝廷政策如此了解,其中还有在村镇收税时,由于白银差价导致的粮食消耗等这类不亲身经历,就无法想象的事情。
越仔细看,越能明白这篇文章有多大的价值,只要有这篇文章,随意找个官员按步实施,出了问题照章解决,绝大部分困难都可以克服,而他们将“一条鞭”法铺设全国的想法,就绝非不可能实现的事。
余祭酒双手紧紧握住纸边,西亭先生不知他心中的激动,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他。
余祭酒回过神来,转头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快看看,你可知有了这张纸,可为朝廷省了多大的力气吗?”
西亭先生虽然不涉朝政,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日常可不是只看些经书经史,朝廷颁布的邸报他可是一期不落,都收藏在他的藏书楼里,对于政务也有大致的了解。
因此他接过后看完,也同余祭酒一样,眼里放着光,一字一句地斟酌衡量,却找不出问题。
看到两人激动的模样,楚易沉吟一会儿,还是决定打断他们:“两位看到的策文陈述了‘一条鞭’法的大概内容,其中细节也只是列个框架,若是再详细写出,恐怕一时半会也完不成。”
如此详细的策文竟然还是未完成作?
余祭酒和西亭先生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头热切地盯着楚易。
“在下写这篇文章,并非是鼓吹‘一条鞭’法,想通过祭酒之手上承天听,与之相反,在下是想让您明白,这‘一条鞭’法最大的弊端!”
“弊端?”
余有丁紧皱眉头,刚刚兴奋的心情跌到谷底,仔细思考楚易的话。
“一条鞭”法自然是有弊端的,这条税法自出现以来,各方势力割据拉扯,其中条条框框早已被人掰碎摸清,只是之前没人像楚易这样将全部内容总结在一起,还给了具体的实施办法,让人一看就可以立即执行。
就比如楚易文中所说的白银问题,“一条鞭”法规定将税款徭役都以白银缴税,可百姓一年到头手里也攒不出一两白银,只能在缴税前找商贾乡绅以粮食换银,这就将主动权交给地主阶级,使得这种交易变成了买方市场,百姓急着换白银缴税,就给了那些官绅压价的空间。
尤其明朝的白银都是海外运入,只要那些官绅掌控了白银的兑率,以低价收购粮食,这政策的既得利益者就又从百姓转入了官绅。
这其中道道,那些官海沉浮多年的人自然清楚,可如今大明正走下坡路,万历以来就一直经受财政危机,此时“一条鞭”法就如黑暗中的曙光,只要能增加财政收入,解决朝廷当务之急,这些权臣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推行。
朝中也有人想过解决办法,却都因实施难度太大而放弃。
尤其是比起“一条鞭”法带来的好处,这些只有百姓承担的坏处就自然被认为不是什么大事。
楚易所说的弊端却不是指这一点,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自然有,那就是全面开放海外贸易,用外来的大量白银冲击大明市场,只有白银储量增多,以银本位做出的税制改革才不会出现被官绅控制银价的情况。
但开海是比税制改革更戳官绅肺管子的事,因此楚易也没提这事。
“在下所说的弊端,是自古以来税制改革皆有的问题,那就是税改,本质上并不是减税,而是并税。
从唐朝的两税法,再到这‘一条鞭’法,都只是将原有的苛捐杂税并在一起加给百姓,从表面上看省去了百姓和官府征收多重税收的问题,也确实会在短期内降低税负,可长此以往,官员中饱私囊,朝廷加派杂税,改革后的税负,会比原来更重!”
楚易所说的,便是后人称之为黄宗羲定律的历史规律,讲的就是历史上每次的税费改革,都只会持续一段时间的税负下降,过后就又会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黄宗羲称之为“积累莫返之害”。
楚易的话振聋发聩,如同打破了眼前的白纱,窥到了税收的本质。
两人哑口无言,细思极恐,想到他们力主改革的税制会成为百姓的催命符,就心里一闷,不知该怎么做好。
楚易没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