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五）

味行走，“是尸臭。”

莱希娅还没反应过来他平常语气中的话意，就感受到他突然停步：“就在前面。”

“会不会惊扰魔兽？”

纪莲瑕摇头：“此处只有我们。”

莱希娅确认过周围魔法气息残留后，才凝出一个小光球，为他们照明引路。

越是靠近，血腥与腐臭味便越重，到最后这种怪异杂糅的恶臭浓郁得似能将人吞噬。

莱希娅捂住口鼻，却仍止不住恶心欲呕。

二人继续走近，突然，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出现一片巨大而黑沉的缺口。枯萎的草木，荒芜死寂，没有半点生机，荒地中央堆积成小山般的无数尸体，在阴森恐怖之余显得分外扎眼。

深入其中，便见这具具尸体几乎都残缺不全，躯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四处都是残肢断臂与不知谁人的头颅，内脏、碎骨和血肉混合着早已腐败，唯有虫蛆嗡嗡鼓动。

方才入目的黑色竟都是干涸的血液。

“此人……”纪莲瑕站在血地边缘，目光落在身旁滚落的连头皮到脸都少了大半的头颅，面容沉静如水，然而在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映衬下透出几分可怖。

莱希娅缓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被惊得都忘了魔法，于是立刻念动咒语隔绝气味。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我曾见过他。”纪莲瑕回道，“他为生计出城采些野菜野果充饥。”

却也因此丧命。

莱希娅神思郁郁，看散落的残破布料材质便知这些人大多是平民百姓。

身为应当庇佑子民的圣女，竟让他们在堪称神殿与圣廷总坛的神圣之城遭此劫难……

她攥紧裙裾，潮水般的愤怒、悲伤、自责在胸腔中涌动，身体被冲击得难以抑制地颤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逝者的怨怒比人们的恶念更深沉，也愈发让她恸切。

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些不甘的灵魂，继续承受着生前的折磨，被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包裹，却仍渴望得到救赎……

“事既已成，愧疚也于事无补，”纪莲瑕轻声道，“继续走吧。”

他递来一面干净的手帕，莱希娅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面颊已被泪液浸润。

拭净泪水，她想为他们祝祷净化，又担心容易打草惊蛇，便暂且作罢，只暗暗在隐蔽处留下标记。

她收敛起所有情绪，小心绕开残肢，和纪莲瑕一起往深处走去。

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即使作为外来者对圣城人事无所牵挂，面对这种景象也该有所触动——不论是畏惧、同情、恶心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

莱希娅似乎明白了，纪莲瑕之所以能靠近她时毫无不适，是因为他内心中不仅毫无恶念，而且没有任何情感。

她突然想起书中的人偶师与傀儡师，尽管她确定纪莲瑕是人类，但其中记载的傀儡、人偶确实和他有些相似。

*

方才的尸山仿佛是生气与荒芜的分界，这之后不仅草木枯败，生机尚存的少数植物也姿态诡异，枝叶呈暗淡灰败之色。

纪莲瑕突然止步拦下她，从袖间摸出一把短刀递过，并示意她用来防身。

“你……”

纪莲瑕做了个噤声手势。

莱希娅也感知到丝丝与他们还有一定距离的浅淡魔法气息，没想到纪莲瑕一个还无法使用魔法的人感官也如此灵敏。

纪莲瑕再次揽过她，在林间枝干处借力跃进。

莱希娅知道他是想避过魔兽，藏于暗处窥视它们的动向。为防万一她也在二人周身布下隔绝气息的魔法护罩。

纪莲瑕停在一株茂盛些的树上，借枝叶掩蔽。

他轻声道：“我初到圣城时曾听闻百姓们皆畏惧圣女殿下，如今观来是消息谬误，您这般爱护百姓，定也受人爱重。”

莱希娅与身侧的人对视，他神色如常、紫眸如水。

在察觉纪莲瑕的情感缺如后，她发现想看懂他其实很容易，只要他说出像正常人的客套、琐碎的话，就很可能暗含深意。

她摇头道：“不论是否受人敬爱，你们都是我的子民，而且这也算是为我自己心安。”

纪莲瑕颔首：“殿下超然脱俗，莲瑕钦佩。”

莱希娅觉得有些好笑，他说这些话给人的感觉不像刻意奉承，也不像说反话挖苦，而是像一个人偶努力学习人类的言行，自然中又透露出几分笨拙。

这一点点笨拙细微，常人可能很难看出，但她很擅长察言观色，而且对此还有些感同身受——这份笨拙她也曾有过。